为什么中州的校府没有西土的学院影响力大?为什么中州难以出现百年校府?为什么没有能长久制约皇权的东西存在?
因为校府甫一开始,就是为了稳固皇权而出现的。
中州是绝对的中央集权制,一切一切都要围着皇帝转,在帝王最有权力的时候,动动嘴皮就能让无数百姓颠沛流离民不聊生。中长祖在位时,只因有御史谏言他要以国事为重不能惑于女色,就大发雷霆将其打入牢狱;与这位御史有过节的人在皇帝面前挑拨是非,这位可怜的御史就在狱中被活活折磨至死,而他的原籍江东域更是连续二十年税赋翻倍。
江东地处东南,河网密布,隔岸临海,台风自海上进入中州内陆,连年水患不息;洪水淹掉无数田地,今年还能插秧的稻田明年也许就化作了一片汪洋,连累得域牧一个接一个下台。当时的官员们威胁其他官员时都这样说:
“我看你是想去江东域当域牧了吧!”
水灾严重加上繁冗税赋,本来就只够吃穿用度的农民哪里还能坚持得住?百姓纷纷带上行囊逃离江东,与它相接的华沙域以及荆、青两州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长久安康的江东域蒙此大难,带来的危害至今仍未完全消除,中长祖这位开国皇帝也被讽刺“中朝第一帝,怒从二胆出;廿载无端祸,盛名四海传。”
这位以武功立世的朝代皇帝也因为这件事而在历史上的名声大打折扣,现世对他的评价多是毁誉参半。他的前半生是将军,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带领起义军打败腐朽的明军;后半生是昏君,纵情声色不问朝事,一气之下的决定破坏了整个江东域的经济结构,民不聊生。
包括在以往的王朝变更史上也少见如此前后矛盾的君王,其他的开国者皆以抚恤民生发展经济为主,独独其一人在史书上崭头露角……也幸好唯此一人而已。
等到紧随其后的遗兴盛世时,这一域之地已经真正变成了毫无价值的死地,中兴宗废除这道律令后才渐渐恢复过来,时至今日已有四百年,人民却仍然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倘若中州也有学院能干涉君权,那这样的惨案还会发生吗?
可一个合格的君王,又怎么会、怎么敢让制约权力的东西出现?
刘彻颁布推恩令削弱诸侯;曹丕借九品官人法打压宗亲势力;朱元璋眼光更是深远,以胡惟庸一事废除延续千年的丞相制度。他们的手段无论如何变化、如何复杂,都遮掩不了事件的本质,都在为加强自己的权力而行动!
中长祖一事明面上虽说是御史奏表里言到帝王家事,但洛一似乎能从史书下看到那个依旧神武的君主,为了自己不可侵犯的君权而无所不用及。
他不是那种靠着一腔热血还能奋不顾身的将领了,他知道自己一人之力再强也不可能改变中州。
洛一平日里低调至极,甚至都很少和学生们提到自己的地位。可这世上,在中州华沙域的那位祭酒,他才是受之无愧的第一人。
这个第一除了量力等级,更有式卡第一的意思;如果他生在紫皇的年代,中州鹿死谁手都尚不可知!
后来做的事情洛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把那名称赞他的十重赋者埋在土里种了三天,自己寸步不离地给他洗脑。最后让他告诉所有人,洛一根本就没什么本事,只是个会赚噱头的徒有虚名之辈。
于是那些本来想来中州挑战他的赋者顿时索然无味,一个要别人给他宣扬名声的赋者就算真是十重也肯定是境界不稳的速成赋者,不值得自己出手。
至于那些不信邪、真的来挑战的赋者,洛一也很热情地把他们请到土里一边种一边洗脑,成功地把“洛一虽然是十重九段但战斗力只有十重一段”的谣言散播出去,总算让他得了清闲。
枪打出头鸟嘛,谁都知道的,敢把自己挂起来让人围观的除非是紫皇那种十重十段谁打他都能被反震死的境界,不然早晚有人要下绊子使坏,没准哪天就把小命交代出去了。
洛一在这一点上还是看得很透彻也做得很全面的。
十重一段是刚刚好的评价,高等级的看不上眼,低等级的又打不过去。九重到十重的进阶没那么容易,紫皇年开始数的话也就洛一一个人了,但愿这天地间的量力还足够让赋者修炼吧。
洛一感慨着长叹一声,侧目望着钟北。
他让自己在乎的绝不仅仅是天赋,更是他坚毅的性格与略带狡猾的心性。
这一年的校府生活多多少少磨去了他的机灵,或者说是伪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费尽心思打造的外表简直不堪一击。
洛一看人从不看行为表现,而是从对视里寻找着目标的真实想法。
外貌可以伪装,行动可以模仿,但一个人天生具有的气势所带来的一切都会映在眼中。一个普通人再怎么去仿照贵族的习惯和动作,都不能掩住他眼眸里平凡的目光;一位王者即使如何落魄,眼神里君临天下的感觉都不会消失。
所以看一个人,就得去看他的眼睛。自卑者会闪躲,权威者会发怒,对你翻白眼的要么是轻视要么就是真的二。
祁御翻了白眼、洛海棠同样直视着他的眼睛,钟北则是少见的不带眼神出门。
洛一只在婴儿和将要死去之人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但他既不是婴童也不是将死之人,所以这让洛一觉得钟北是个特殊人才。
婴儿无神是因为无知;死者无神是因为无望,那么钟北这孩子,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失去的神采?
他的生气活跃无比,这双眼睛与其说是无神,倒更像是义眼强行塞进去一样。空洞、虚幻,绝望,这些词汇是最好的比方,却绝不是正确的描述;没有任何文字能形容这两颗球体,也就无从探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洛一对他的试探始终要略高于期望。
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钟北反而成为了他想法中最重要的一环。
洛一希望东海退兵除了能让他自己抽身急退之外,同样希望能再去一次东海,把【六道】进行补全。
他没有和钟北说过任何有关它的事情,因为洛一也不是很明白【六道】的构造,又不能误人子弟,所以一直隐忍不发。
校府毕竟不是生死相争之处,真正的力量隐藏在每个人的身体里,不到最后一刻是不可能释放出来的。先把知识原理告诉他们可能会适得其反,这些东西除非自己体会,不然谁说出来都没用。
现在的学生们真是有福气啊,有专门的修炼场所提供给他们。
洛一苦叹一声,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混乱不堪的时代,无数天才一时疏忽就在修炼中被人刺杀,赋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哪里有现在这么正规的体系参考?哪里有现在这么安全的保护措施?
现在的人啊,仗着制度下的安宁就不管不顾地修炼、进阶,钟北他怎么就想不通呢,学学祁御多好,式卡才是第一位啊!
那些境界高强的赋者被一张式卡打死的事件数不胜数,始皇帝在博浪沙遭到刺杀的那一回就是张良用五星傀卡【力士】所袭击的。
当时的张良只有八重境界,而始皇帝却已经借助了统一天下的大运势提升到了十重九段,距离十重十段的终极境界只有一步之遥。
可若不是秦国国尉尉缭事先将所有车驾都换成相同的“天子六驾”,混淆视听使得刺杀失败,否则这其后两千年历史都有可能就此改变。而张良也在损失了五星傀卡的情况下成功逃脱捕杀,式卡之威可见一斑。
但中州毕竟是中州,量力文化的千年传承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不是紫皇也不是短短半个世纪可以改变的。
虽说式卡的真正壮大还是在紫皇年间,但这几十年的发展下来才堪堪达到传广的程度。许多中州赋者都不愿或只接受一些通用式卡,如照明式卡、讯卡、记录式卡和核心式卡这种在日常生活中起到用处的普通类型。
一张小小的卡片能发光,能传声就已经很让他们震惊了;要是再把那些可以激活为武器的器卡、变成傀儡自动运行的傀卡、暂时改变环境的境卡摆到他们眼前,搞不好量力境界都能被吓低一层。
更何谈打开腐迂的思想,让他们顽固的头脑里接受这些奇妙无比的东西?
洛一曾试图让他那死板生硬的老爹接受式卡文化,结果花费了两个月,老头子连“式卡”是什么都给忘了。这件事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以至于洛一不得不为创建一个能接受式卡知识的校府而奔波劳累。
现在想来,自己原先的老校府里居然会有式卡专业供学生学习,比起那些坚持只教授量力体系的传统校府真是开明了太多太多。
只是可惜了那座校府,当洛一日夜思念故地重游时,校府存在的一切痕迹都被抹消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崭新的中州传统量力博物馆,里面存放着从夏朝直到中朝的所有带着量力气息的古物,被昏黄的蜡烛照得黯淡无光。
所以要改变,要改变中州人的思想,量力时代早就过去了,黎明的曙光照拂着十三域之地。
将来的天下只会是式卡的天下,将来的赋者也只会是把量力和式卡相互结合进步的式卡赋者!
洛一抱着这样的想法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校府,华沙域的特殊情况注定了这里的文化不会太先进;再加上连年的征战让多数人民离开此地,近海的华沙南区人烟稀少。
华沙东、北两个区的人口密度甚至还没守望相助的江东域高,他这个域牧管的人可能还没最繁华的鳞潜域一个区的太守管的人多。
这在别人看来当然不是件好事,人少赋税就少,权力就更少。没钱赚没权用,真以为自己是海瑞,到哪里都只喝一杯清茶?
家里老小得养吧?得有仆人照顾家里,不能让老婆孩子亲自动手做家务吧?一共十几张嘴,靠域牧那点雷打不动的俸禄早晚要饿死。海青天终归是个特例,多少万个官员才能出他一个清官,一人一力影响万代,这样的人实在罕见。
洛一也不打算当第二个海瑞第三个包拯,他的所行所为都只为了他的校府,为了一个两千七百人的世外桃源。
为了这些学生中能出现一个人,一个人就够了;那样能像紫皇一样改革中州的人一旦出现,定能替紫皇完成未完成的事业,以建世之功百世流芳,也将把他的名字留在青史上,成为以后所有人敬仰的明灯!
好了,空想结束,又得面对恶心的现实了。
洛一扶额终止了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