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太学校府,是中州十三所域级校府之一,位于华沙北部一区,占地面积广阔,紫皇四十七年由中州总政筹资建造。花园式的校园,轻松自由的学习环境,雄厚的师资队伍,拥有“华沙第一校府”之称。每年从华沙向各域输送上万名文式人才,均取得了重大的研究成果,华沙太学校府,是您和您的孩子最好的选择!
“谁把宣传广告放餐厅门口了?”钟北有些摸不着头脑。
“往人多的地方摆啊,放餐厅门口很影响食欲好不好,宣传部学员想什么呢。”
“还花园式的校园,除了树就是土,轻松倒也轻松。至于师资力量……如果把厨师算上应该能凑十个数。”
祁御摇着头走过那面巨大的塑料幕布,它孤零零地立在校府餐厅门口,锈迹斑斑的钢铁支架是它的骨骼,幕布上的字用水粉颜料绘成。
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清洗后再次利用,能够节省很多时间和财力。
“同学,这是我们美术社的作品,请别这样说。”少女从幕布后露出半个身体。
她没有穿校服,身上是一件湖蓝衬花长裙,及腰的双马尾病殃殃地垂下去,黑色半框眼镜里透着疲惫。
“虽然宣传语没有新意,但这是我们费尽心思做出来的,就算你不喜欢,也请不要这样贬低它。”
钟北左右看看想知道谁是那个贬低了作品的人,最后发现女孩直勾勾地看向自己,这才明白过来。
只好尴尬地对人家道了个歉,然后拖着祁御远离是非之地。
“有趣。”祁御被拖在路上这样说。
校府的餐厅和其他建筑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也是钢筋水泥糊的墙壁,但胜在常年香气四溢,经年累月下让墙壁也沾染上了饭菜鲜香,得了个“充饥墙”的名号。
钟北有次来得晚了,举着碗靠在墙壁上,猛吸一口气就吃一口饭,生生嚼下三碗,闻得充饥墙都淡了几分菜香。
“刚才那个女孩长得怎么样?”祁御屁股一沾椅子立刻开始话唠,“双马尾萌力十足啊,又是美术社的学生,文文静静的,安生又专一,贤妻良母标准典范。”
“你不是有风笛了么,再勾三搭四容易阴沟里翻船。”钟北往门口瞅了一眼,马尾女孩站在幕布后端着调色盘画画。
专注凝练,的确如祁御所说般文静。
“怎么样,看着顺眼吧。”
“闲得慌就去打饭,记得给我带一盘。”
“行!”祁御扬长而去,钟北知道他主要是冲着给学员打饭的风笛去的,吃饭倒在其次。
这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食色性也”,不是低俗的看美女泡妹子,而是一种高尚情感的表达和本性上原始的需求,人天生就喜欢漂亮的。公猴择偶还得找只毛发顺畅柔软的母猴,更别说是我们这样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高级生物,要求肯定不能只限于皮肤柔顺这一点上,主要是初次见面时的那种怦然心动。
关于这件事情他们已经讨论了很久,可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祁御说他第一次见到风笛就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打了鸡血,给对翅膀就能从喉咙里飞出来,越过东海岛屿和大洋彼岸,一直飞到极地的冰天雪地中,只想把那朵纯白的雪莲花摘下来给她熬一碗银耳雪莲汤。
而钟北认为他纯粹是胡扯,风笛入校时正好是年关,一大帮人黑压压地围在病床边上等她醒过来,结果刚睁眼外面就劈里啪啦放鞭炮,震耳欲聋。
足足五百响的鞭炮就是死人也能炸出心跳,更不用说祁御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人,心跳慢得下去才是怪事。
可要这么看来,风笛的到来也能算得上是件怪事,洛一除夕夜那天把她从海边捡回来,立刻就送到了校府。
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附近的小型岛屿作为战略要点禁止普通人登陆,东海群岛又在戒严,双方的军队在横隔两岸的海面上对峙。
沉沙海从末帝年间就没平静过,当初一度成为东盟的领海,群岛的工匠在海上建造起巨大的浮岛基地,闪烁着强烈刺目的强光,照耀着归来和离去的战舰。来来往往的人走过一茬又一茬,不灭的明光永远指引前方。
女孩的身世成了谜团,但这并不影响她进入华沙校府,祭酒为她办了身份卡和入学手续。
这所学府本来是洛一为在战火中失去家庭的孩子而建立的,可实际上几乎与孤儿院没有区别。
有不愿养育孩子或婴童先天残疾的,往往会在夜里被丢在校府门口,一起丢下的还有一份钱和一张纸,纸上写着孩子的名字。
每次接收这样的学员时,洛一的表情都不会很好看。校府门前有块平地,曾经上面有很多拳印,每一击都是一个被父母狠心抛弃的孩子,他们在襁褓里安静地流着眼泪。
年初,祭酒用泥土把那块地填平,他开始种小树。
钟北觉得这是洛一的心态进行升华了,将破坏转变为新生,但他更希望,祭酒的树可以不用再栽种。
“你的饭。”
祁御把餐盘放到钟北面前,一格白饭三格菜,对面的祁御盘里黑黄一片。
“今天又炒焦了吧,你也真是不容易。”钟北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风笛就那么好看吗,冒着胃穿孔的风险以身试法真不像你的风格。”
“爱情的滋味岂是你这种冷血动物能懂的,不求回报,默默地在背后付出,这才是爱。”
“得了吧。”钟北嗤之以鼻。
“不就是看人家身材娇小长相可爱,要换个大妈在那做菜你还敢说这话不?”
祁御愕然。
他不看窗口里微笑的风笛了,低头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不是为了外表而追求女孩。
这让他很迷茫,如果把风笛的性格代入到大妈身上,丰腴的身体微侧,硕大的肥脸上娇羞不已,捏着兰花指对自己暗送秋波,祁御不认为他能忍得住反胃的冲动。
“我什么时候变得肤浅了?”他一边自问一边往嘴里送饭。
看来这个问题需要他进行本心的思考,在得到答案之前,钟北不会再听到他把风笛吹得天花乱坠了。
餐厅里人烟稀少,饭点早已过了大半小时,他们是最后的学员。玻璃窗内的大师傅和几个厨艺部的学员在收拾铁盘,把肉片挑出来打包,还要送给校府门前那只看门的老狗。
头顶的照明式卡突然亮起,昏暗的餐厅亮如白昼,清扫餐厅的学生们拿着抹布和拖把开始清理地面和桌面。
钟北把饭菜囫囵吞下,走到门口把餐盘放进餐具盒里,抬头看到那女孩还在绘画,虽然不知道她在画什么,五彩斑斓的色块颇有些印象派的风采。
祁御在那边摆摆手,意思是“不用管我”。
钟北耸耸肩,大步流星走了,自己也有事要忙。路过幕布的时候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绕到后面仔细看了看女孩的作品。
她很认真地用铅笔打稿修线,再用水粉笔勾勒上色,旁边的地上摆着小水桶和工具箱。她没有发现钟北在观察,也有可能是无暇顾及旁人,一点一画专心致志。
从她露出的半个的线稿上可以看出是一座建筑,上过颜色的地方以灰白作为主体,钟北能认出这是华沙太学校府的样子。
她在幕布后试笔,将来就会画到正面去,把最完美的画作展现在众人眼前。
钟北默默转身离开,女孩的侧脸线条很柔和也很可爱。如果是祁御在这里或许会说一句这么巧啊你也喜欢绘画,不如到我的房间里去欣赏一下文艺复兴时期表达了自由解放的优秀画作吧。
可钟北不是祁御,他学不会和女生搭讪,他也知道自己肩负着的重担,这是洛一在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他的。
从餐厅到图书馆有段路程,中间隔着宿舍楼和一条横穿学府的河流,华沙域连年征战,硝烟不断,而作为华沙太学校府的创办者洛一,他同时也是华沙域牧和华沙战区临时总将。
别说一条河,理论上来说他可以把整个华沙域都算进学府内,只不过他更有可能在这之前被总政撤销职权。
华沙是个乱战地,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东海联军从天启年间就开始了侵略中州的脚步,直到崇祯皇帝时,党派争论不休,民生凋敝,国将颓亡。
中长祖倒戈相向,在西土的帮助下推翻明朝,称帝。国号中,开始了延续三百年的中朝,于中末帝十四年宣告退位,中朝正式灭亡。
而在这近三百年中,东联始终保持着克制的态度,中州大乱时不侵略,中州强盛时猛攻,直到紫皇大刀阔斧改革天下,这才领兵踏足中州。
可最后仍是无功而返,持续到紫皇四十二年,断断续续打了五十多年,华沙域甚至一度成为东联的据地。
这几年来,有眼色的人都不难看出东海的后继无力,战场转到了海面上,战斗次数也大幅减少,东联败退似乎已成定局。
钟北不懂这些东西,他只在意自己的量力是否精进知识是否足够,他像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孤独地活在人类社会。
除了祁御这只纯种哈士奇。
钟北看不懂祁御,就像别人不容易看懂他一样。他的相貌分值和大脑短路次数成正比,看上去一表人才十分正常,而且在低龄孩子里很受欢迎,周末经常去相邻的低级校府充当生活老师。可一个洗完澡对着镜子作害羞状嘴里说着不要这么猴急嘛的人真的能正常么?
钟北对此持保留态度。
而自己也常常会被人说有城府,高深莫测,看不透。可自己真的只是近视而已,又想看清楚别人的脸所以一直眯着眼,不戴眼镜看世界就像是显示格式被降到了三百六,无奈下只能以什么都不去关注的眼光看待众人。
别人大笑自己就扯扯嘴,别人难过自己就低下眉,总是想和别人做得一样,却还是被他们排斥。
所以钟北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由他们去说,反正自己终究与他们不同,不必刻意迎合谁,做自己就足够。
走过石桥时钟北停了停,他站在桥上扶着栏杆往下看,桥头桥尾各有两根灯柱。
河里倒映着星辰,白色灯光照在平静的水面上,慢慢被水波拂乱,边上是一弯白色的新月。
抬头仰望,天际晴空,夜色明朗,大大小小的光辉星罗棋布,看着钟北眼里一片模糊。自己是什么时候近视的呢?他想。
或许是这一年的灯下苦读,或许是曾经被人用驱赶烟雾喷在眼睛里,又或许是更早以前就看不清了,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就像《第六感》里的医生麦尔康,自己早已死去,却依然坚信着仍然存活。
那是钟北从第一次窗户里翻进电影院,他记得剧情的最后是那个能看到亡魂的孩子和母亲重归于好,而医生的灵魂在熟睡的妻子耳边倾诉着爱念,然后走出房间消失在了门外。
钟北有时候也会期待着,不知道期待什么,一个家庭或是一只温暖的手。所以他也没有忘记另一个人,那个眼中尽是疲惫却依旧对自己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让你做一个不用再偷偷摸摸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