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北也低下了头。
她……难道是觉得自己要价太高,付不起所以才委屈的哭了?
我那两仟可以不要,但剩下的叁万叁是祁御的,没有多骗你一块晶,帮你抹掉的零头可还要我来垫付……我也很理解你,但请不要把我的怜悯当做理所应当。
真的,我发誓,要是多收你一块晶就让祁御家的房顶塌下来。
但面对着把自己藏起来的女孩,钟北也没法说出这种话。在别人悲伤的时候,最好让她一个人静一下,时间是最好的修补剂,它能抚平所有的失落和难过。
钟北犹豫着伸出手,最后铁下心来,摸摸女孩的头发。
他不知道该如何关照人,尤其是女人。但对路边的野狗来说只要给块骨头再摸摸头就能换取信任,钟北觉得都是哺乳动物应该差不了太多。
“唔。”
青绿色发丝入手极为柔顺丝滑,钟北知道这都是那几个护士的功劳——把他关在门外为女孩小心翼翼地清洁身体,三天一次。
钟北觉得无所谓,反正植皮手术在之前也做过了,叁万医药费里有两万是手术费用。不过他们的取皮方式让他感到很新鲜,用三星器卡【部节复制】把患者取出的皮肤组织进行分裂再生,最后再植入到烧伤部位,没有任何排斥反应。
不过【部节复制】的作用范围只有手臂那么大,而且还不能直接作用在人体上,效果有限得紧,也就打消了钟北想去顺手牵羊弄一张的想法。
至于受伤的内脏器官,依靠女孩的量力可以自主治疗,虽然恢复得慢但比较安全,只要不让她的伤处受到二次伤害,等完全恢复过来以后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这个过程要慢很多,医院对女孩的量力预估在六重五段到六重十段之间,这个境界已经步入了八脉中最后的阳维脉,身体修复速度会很快,不出半年就能全部修复。
可医生的建议是在医院里住上半年,他可以给钟北折扣,还说一定不会让他吃亏。
于是钟北慷慨大方地决定等女人醒来以后要完账就跑,他已经一分钱都不想花在她身上了。
一个接近七重境界的赋者已经可以衣食无忧地活上好几辈子,可她却还要出来劫财……再加上她的伤势和只有一件衣服可以穿,除了行为艺术和自残病娇之外,就能得出她在被仇人追杀的结论。
能把一个六重赋者打成这种样子的人,钟北自认为招惹不起。总之先安慰着把钱骗到手里再说,谁管她死活……要不是正好倒在自己面前,肯定是连一眼都不会去看的。
原初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把巫术收回以后,老好人才展露出他的爪牙。哪怕她只让意念在钟北身上多留一分钟,都不至于放心到在他面前哭泣。
不过钟北虽有心自保,看着女孩的可怜模样还是觉得不是滋味,该死的责任心和怜悯把他死死拖在这里动弹不得。
因为钟北只是觉得,自己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上本来就该这么做,不论对错。
于是他就像摸小狗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感觉很舒服,比狗毛顺畅多了,如丝帛般柔软,最重要的是不容易掉毛。
钟北在这之前对头发所知甚少,只有自己的一头杂毛和祁御的头发稍有涉猎,偏偏祁御还经常会打掉他的手。如今一个完美的素材就摆在自己面前,更是上瘾般黏在她的脑袋上。
顺着她的发丝一直划下去,在手心里慢慢梳理她的青色长发。
这样毫无防备的信任让钟北很受用。他想那些喜欢小猫小狗的人想要的,应该是它把自己托付给主人时那种上升到心灵层次的交流。
一人一兽,互相理解,彼此相知也彼此信任,就像他和这个女孩一样。
原初倘若真的把意念留在这“老好人”身上,恐怕现在已是气得七魂出窍五脏俱焚,生吞活剥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我堂堂原初巫女,何时与阿猫阿狗列在同一层次了!
于是钟北就这样温柔地摸着女孩的头发,直到他发现吊水袋早已滴完,鲜红色血液逆流而上浸染整根输液管的时候才愕然惊醒。
“医生,医生!”
一通忙碌下来,护士教训了一顿钟北说也不仔细看着吊水差点要出麻烦,钟北在后面点头哈腰送走白衣天使,回头耷拉下脸皮,幽怨地望着闪着无辜眼神的女孩。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不是我的错,钟北气得上下磨牙,浑身火气无处发泄,只得恨恨一拳砸在墙上。
原初看到这样的方式果然有效果,老好人默默把自己的手掌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坐下。
看来他的量力等级不低,能达到躯体和石壁相击仍能面不改色行动自如,最少也是三重境界的高度。虽然在自己的七重一段面前有螳臂当车之疑,可看他的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就有了三重的量力,说明他的天赋不低,而且也较为刻苦地在修炼。
此人若能同时兼具天赋和努力,则在二十五岁之前攻克六重境界也不是难事。不过,他的单纯之心反倒会成为阻碍,往后少不得被人欺骗坑害。
那……既然他早晚是要被人坑害的,与其给不认识的人做嫁衣,还不如让我坑他一阵……
反正他是老好人嘛。
于是原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直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能不能告诉我……还有,水。”
钟北身子猛然一颤,心头大骇。
这种笑容他记得、他完全记得、他打死都忘不掉,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洛海棠拉自己去训练场时就是这样笑的!
这个家伙想坑我!
钟北占戈占戈克克克克地出了声:“在下贱名钟北……你要喝水是吧,就在床头柜上,你自己伸手就能够到……”
“我没力气,而且……咳咳!”女孩咳嗽一阵,胸口传来的剧痛让她咬紧牙关,看起来十分痛苦,眼角未干的泪痕像是要再次湿润。
“你撑住啊,我这就给你喂水……”
老好人手忙脚乱地拿起盛满水的杯子,不敢怠慢,将女孩的身体慢慢扶起来靠在墙上,把杯子凑到她的嘴前,一点一点倾倒下去。
女孩喉间滚动,渐渐喝完水。她看着滴落的水渍沾在胸前的病号服上,神随心转,眨眼便再次笑起来。
又是这个笑容!又是它!我求求你别笑了成么!
钟北心肝乱颤,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病床上的女孩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把刀锋架在他脖子上时,那种恍若审判般的样子。
钟北这才忆起最关键的东西:她的境界和自己的处境。
这可是个六重赋者啊,她要是想赖账逃避,自己怎么可能要得回来!
再这样下去别说钱,自己的小命能不能留住都是个问题。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她可是个被人追杀、六重境界的亡命之徒!
她也许是顾忌医院的特殊地位,在医院和学府中禁止杀戮。要是在外面,自己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向比自己高出五重境界的人讨债,那绝对是死无全尸的下场啊!
这两个笑容,也许是对我最后的警告了吧……
“那个,你一定有些饿了对吧?”钟北稳住心态,假笑着摸摸脑袋,“这样,我去给你带晚饭,你在这里呆着,千万不要轻易走动噢。”
“这不就是你带进来的吗?”
原初饮过水,身体似乎好了一些,微笑着向之前钟北提进来的纸袋昂首示意。
她怎么会听不出老好人话里的敷衍之意?他说的话从语气到停顿,每一处都充斥着浓浓的虚假。
即使不仔细注意,真言吊坠也会把周遭的虚伪放大。这颗祖母绿宝石不仅仅是普通的巫术媒介那么简单,它还能分辨出真话和谎言,否则她也不会知道那个巫师是位背离风巫的叛徒,从而让她有时间毁掉本来会沦落到王骑手中的秘术典籍。
老好人想逃了。
“可这只是一个人的晚饭,两个人不够。”钟北反应迅速,立刻招架回去。
“我再去买一份,很快的,你只要在这里安安心心坐着就行了。”
只要我跑出这医院,打死都不会回来了,天下之大还能让你再遇到我不成?再不济就回校府,祭酒有十重九段的量力,我就不信你能比他还强!
“两个人吃也没问题啊。”她歪着头轻声笑道,“你一口,我一口。”
钟北现在觉得自己的腿软得能平地一字马,心脏在胸腔里冲着喉咙跃跃欲试。
他恨不得用手在这女人看不见的地方捂住胸口以免心室破裂,因为曾经有个王后也说过一样的话,然后拿出了一半青一半红的苹果……
她绝对是想害我吧,连台词都不带改的复制下来了!
钟北僵硬着脸庞,不知如何是好。病床上的原初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做贼心虚的老好人,笑意盈盈。
“这样吧,我们来谈一谈……治疗费用的事宜如何?”
钟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祁御的身高蹿到一米八一样惊奇。
她,她居然主动提出了这个问题?
随即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当女孩看到自己的表情以后又笑了……还是那种笑!第三次!
如果说第一次是无心,第二次是提点,那么第三次,会是什么?
钟北不敢想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眼里和孩子没有两样,她用笑容装成糖衣,然后猝不及防给自己来一耳光。
那张精灵般绝美柔和的面庞下,隐藏着大海一样深邃的思想,吞噬掉自己这只天真的小白鼠比掀起一道波浪还要轻而易举。
她虽然眯起眼角,但目光却像是要把钟北洞穿般锐利。
“我的身体里,可是有你的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