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泛海推开书房大门走了出来,他形体偏瘦,一身粗布常服。虽不华贵,但却干净清爽,淡雅书卷气息迎面而来。
“宫里的动静有我担,你多去练式卡,别像柏傲那样死脑筋……到时候没拿到名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犬子就告退了。”
“犬子是你能说的么!不守规矩!”易泛海又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待易柏凌关上门后,易泛海才惆怅着低下头。
“我怎么老觉得他这声犬子还有别的涵义呢……兔崽子。”
易柏凌老老实实地走去大院。
司农府是三进的四合院,原来住在耳房的自己从入校学习后就搬到了西厢房,最后面的后罩房原本是用来安置仆人的,可现在却变成了易柏傲的居所。
柏傲、柏凌,易家的两位少爷,可现在外人谈论起这两位,往往指的是易柏凌,而对前者缄默无言。
易柏凌也叹了口气。
自己的弟弟是个十二岁觉醒天赋值,就达到了九十五的奇才,在全家人的期待下带着璀璨的光芒成长,却在十五岁那年最终迷恋上了坊间话本小说,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候他量力也不修炼,知识也不去学,一天到晚念叨着还我某某某、抓贼,手上还抱着一盒刀片不知道打算放到哪里去。后来愈发严重,自己拿起笔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最后请医生来看,诊断是得了精神分裂症。
一代天骄被这些旁门左道折磨发疯,这让他父亲易泛海痛心疾首,黯然泪下。
不过好在自己还有希望,易柏凌对此心知肚明。
自己的实力在校府里绝对能晋入前一百位,而且是在中州最为权威的紫皇校府内。如此年龄便有了这般力量,再者是为人大方坦荡,颇得一部分校府女生欢心,寄来的信纸让他家足足一个月都不必烧柴做饭。
好想出去玩玩啊,校府皇城两头跑,鳞潜域有看头的景点都被他转了个遍,修炼量力和锻炼式卡能让他郁闷到发狂。
听说江东域还保留着古制武会,好像过段时间就开始了吧?他想。
要是能过去看看,也能知道那边的赋者平均水平和战斗技巧。不像紫皇校府,强的赋者怎么也打不过,弱的打起来又没意思,看书又太无聊……
无聊无聊无聊!
易柏凌抽出【凌霜】,量力激活,手腕一转,银白色长枪便跃入手中。
枪尖有一点朱殷,落在白枪身上犹如雪地中绽出一朵红梅,挺枪立马,傲雪凌霜。
“嚯!”
他快步走到院中的水池边,低咤一声,毫不犹豫地把长枪投入清澈见底的池中。
一尾三指宽的小鱼被扎住了尾巴,在水底剧烈挣扎,被跳入水池中的易柏凌伸手捏住。
他另一只手拔出银枪,在池底的青石上留了一个指头大的小洞,与周围成百上千的孔洞相映成趣,完整坚硬的青石早已扎成了蜂窝;清池水浸没到他的膝盖,把鞋染得透湿。
“好,今天晚上喝鱼汤。”
易柏凌转头望着天边残阳,红霞漫天,东方天空已经被蓝夜征服,向着最后的落日冲杀。
“好想出去玩玩……”他落寞地说。
手上的小鱼也放弃了抖动,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
“无聊。”
他把小鱼噗通一声甩进水中,拔腿上岸。小鱼抖了个水花,迅速游走了。
夕阳下,形单影只的背影把长枪化作的式卡放进口袋,显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伤感,在傍晚来临之际渐渐憔悴。
司寇府,内间书房。
李星泽紧皱眉头,八字浓密胡须在鼻翼下微颤,用手蹙着下巴,心绪不宁。
大理寺牢狱传来曹衍赎人的消息,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约定俗成,只要不和人命有关的罪犯,寻常小错挨几顿板子关个几天就能放。
中州律法对罪刑判定这一块受前朝影响,较为松垮。虽说沾上人命的罪名绝对不能轻饶,但对于小偷小摸调戏良家妇男妇女这些事情就轻视许多。
至于那些玷污闺中女子清白的人,就算罪人家属来打通关节,自己也得把他关上个十年八载。
对有些事情律法是没用的,全看人心所向,民意几何。
可这次被赎走的只是个平头百姓,据说是偷了人家的首饰,被当场抓获。
原本这种鸡毛蒜皮大点事不应该由大理寺接手,归鳞潜域管,问题就在于它发生在皇城——皇城内的事情,能叫小事么?
皇城是中州总政的根基,历朝百代帝王的居所,龙脉所归天命所养,在中州十三域相当于大脑的作用。
一切中州政策和号令都在这里决策,管理体系也与鳞潜域不同。比起定都,倒更像是一个自主治理的城市,在鳞潜域安居。
李星泽不介意释放一个小贼,但他必须要知道那个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如今莅命远赴东海议和,曹衍作为七朝不倒的司礼秉笔太监,手腕和脑筋都非常人所能猜测,又有批红乃至于下达策旨的权力,很难让人想象他吃饱了撑的把手伸到大理寺赎了个普通人。
所以李星泽伤脑筋,因为他上任司寇也才十年,而曹衍却是能和甘露域有万年王八之称的孙逢亮比命长的狠人。
两人都在中朝做官,都熬死了六名皇帝,也都经历过紫皇的动荡年代。
可孙逢亮是原来的户部尚书,紫皇肢解户部后就让他去管理接壤边际森林的甘露域,自此失去中州总政的决策权;而曹衍在中朝就已经是司礼秉笔太监,后来紫皇入主皇城,他仍然能在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紫皇大刀阔斧改革中州,那时候中朝高层官员的倒台速度比割韭菜都快,却偏偏漏掉了一个曹衍。
这也侧面证明了他手段的高明,能让紫皇都手下留情法外开恩,自己就更不敢与他作对。
除去造反的可能,曹衍为人行事必有深意,不可能随随便便赎人,肯定有个局在这里设计着。
自己曾经和他下过一次象棋,只走了一步,他就说你这局输定了,这一步走出来的结果我有十个围杀方式,最重要的是下了这么多年象棋开头走帅的还是第一次见。
所以他一般不出手,一出手就肯定是大事。得派个人盯紧曹衍的行动。
哪怕他真的是吃饱了撑的,也要看看他吃的究竟是什么大米,上的是什么味儿的茅坑。
“来人。”他舒展开眉头,冲着门外喊道,“把宫里的动向看好,有什么事情立刻回来告诉我。”
“是!”
门外有人应声答道。
他终于能歇息下来,靠在椅背上翻阅桌上的《象棋百解,从投机到头秃》看了起来。
天色渐渐昏暗,他伸手按开铜灯里的照明式卡,将书房照得明亮透彻,也就继续看起书。
“星泽,星泽?”
门外有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该吃饭了,我已经带来了饭菜,今日有你喜爱的甘芹,吃一点吧。”
“是夫人啊,这种事情何劳你亲自动手,叫仆人来送不是一样?”
李星泽把书倒扣在桌面上,整整衣领走到门前,拉开屋门。
入目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女性,她手上端着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几盘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身锦绣衣袍优雅大方,却扭着眉毛,脸上带些不相称的怨气,从李星泽身边径直走入书房。
“那怎么行,我不来看着,你又得忘记吃饭了。”
“怎么会呢,夫人做的饭菜那绝对是没得说,我看上次那家号称五星级的酒楼,做的饭菜就不如夫人做得香。”
李星泽关上门,赶紧走过去拉出另一把椅子,将书桌上的杂物清理干净,成了个简易的餐桌。
她把托盘放在桌上,一边叹气一边端菜,待到李星泽坐下时,已经发出了十几声叹息。
他乐呵起来:“夫人可是有什么心事,怎么这般愁眉苦脸,莫不是被甘芹咬了手指头?”
“岂止是咬了手指头,这颗会下象棋的甘芹,可是把我的心都伤透喽。”
她把饭菜一盘盘端上桌,撤去托盘,捋着衣袍坐下,独自伤感。
“小人又在哪里惹得夫人不悦,但说无妨。”李星泽拿起一对银色筷子,向着饭菜夹去。
“我就是想给光儿送顿饭都不行,哪里还敢说别的?”
李星泽的手停在半空,又慢慢缩了回去,把银筷重新放在桌上,认真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夫人的眼睛。
“崇光罪有应得,我是司寇,我若不罚他,还有谁能来罚?”
他站起身来,将窗户推开。
天空中高悬一叶弯月,淡雅光辉在院子里满地铺银,幽寂清冷。
“司寇之子,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强抢尚未出阁的黄花女子,这事情还传遍了整个城北,我的面子都给他当马蹄铁垫着了!”
“可崇光毕竟是你的儿子,自从崇明走后,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你也不是说过要好好教导他吗,怎么能把他关在后房里呢,他已经三天水米未进了。”
她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光儿哭着说他知道错了,你就放了他这一次吧,他都已饿得骨瘦如柴,看得我心酸难受。那家姑娘你赔些财物了事,你的儿子可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怎么能和外人相比呢!”
“无知……妇人之见!”李星泽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就因为光儿是我儿子,所以才更要重罚,不然怎么取信于民,怎么公正立法?这是根本问题,倘若他再这样下去,我都不会保他,丢进大理寺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你,你当真要这般做?”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和决绝,对丈夫的冷漠无情而心焦如焚。
“若他能改,我便不作追究。可他就没认过错,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星泽也心头火起,这个儿子成天为他四处找事。前两天在书屋里牵着陌生女子的手不放,被易泛海的儿子收拾了一顿,回来以后贼心不死,还想着派人去寻找那位女子的住所……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不让他记住这次教训,谁知道他下次会不会变本加厉,更加肆意妄为!
身后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随即是书房屋门大开,此地又重新寂静下来。
李星泽叹了口气,踌躇不决,只得扶着椅子坐下,用筷子夹起半冷不热的饭菜送入口中大嚼,却觉得索然无味。
“生子……叹不如孙仲谋啊。”
他的叹息声中蕴含着无穷的感惋。
深夜,皇城。
月明星稀。
“报——”
门外的守卫冲入大殿,帷帐里的世界在半夜仍旧灯火通明,宣告着这位中州一人之下的司礼秉笔太监尚未入眠。
“何事啊,惊扰了咱家的休息?”
“司农、司寇各自派人行动,并且随打探者一起前去江东域,是否需要清除!”
帷幕内忽然没了动静。
“不必。”
阴柔的声音渐渐玩味起来,像是瞄准了黄雀的猎人,把枪口对准枝头。
“让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