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热水吗,给我喝一口。”可乐在后面扯着钟北的衣服。
“您……您是我亲姐成不,我全身上下……像有装水的地方吗……去那边的河里喝两口得了……给我松手……”
钟北哆哆嗦嗦地抖开可乐,他觉得自己再有几分钟就能冻上了。
自己身后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还给我雪上加霜……别说没热水,就是有热水你也别想要……冻死我了,什么时候才到建业啊……
“你冷吗?”她在后面突然说。
“废话……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穿两件大衣,还有两重量力……阿嚏!”
钟北揉揉鼻子,低温似乎已经让他的身体患上了感冒,一层轻薄的校服根本不足以抵抗严寒和风霜,说不定会冻死在这里。
真冷啊。他想。
“呐,给你。”
女孩在后面说。
钟北忽然感动得想落泪,看来自己的温柔总算没有白费,她也体会到了自己的苦衷,良心发现把大衣分给我了吗!看来她不是那么恶毒呢……
钟北红着眼眶接过来,当他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后,愣住了。
她把那条绿宝石项链递给了自己。
项链……
钟北忽地又感受到这个世界带给他深深的恶意,今年的冬天似乎冷了不少,连带着他的心也一起冻结起来。
或许这就是现实吧。
“算了……你拿回去吧……”
钟北在可乐诧异的目光中颤巍巍地把项链还了回去,她有点不明白,但还是乖乖接了回来重新挂在脖子上,把宝石塞进了衣服里。
祖母绿紧贴在可乐的皮肤上,附带的丝卡蒂象形敛冰术自动激活,把寒冷隔绝在身外,为她保存住不被侵袭的温暖。
宝石原来是母亲的遗物,里面有象形敛冰术和绝对阻隔术两种巫术,实用性比较高,且同时兼备媒介的效果。即使是在风巫秘境中,附带巫术的物品也不多见,这条项链据说还是某位长老留下来的,历史悠久。
枉我把这么好的东西给老好人,他居然还不要……活该被冻死,哼。
“为什么这里连沿路的店铺都没有啊,我现在有点饿了。”可乐扯扯钟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钟北哆哆嗦嗦地抱紧肩膀前行,远远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他现在已经开始感觉不到腮帮子的存在了,还总是会想眼珠没有皮肤保护,会不会突然被冻裂,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该死的天气……祁御,快来救救我……
猛地,一股特殊的波动自口袋里传来,钟北如蒙大赦地掏出讯卡,一把摁开。
“阿北,你到哪里了?”
熟悉而坚定的声音直达钟北的内心,他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一米六二的影子,忽然觉得他现在是如此地高大、如此地有安全感。
“路上……应该马上就到了。”钟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你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冷,那个家伙还跟在我身边不愿意走。我们开始还迷了路,幸好有一队下葬人马经过,不然现在可能还……”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祁御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什么下葬人马?”
“就是下葬人马啊……扛棺材送去埋的,他们说正好要去建业,我就跟在他们后面来的……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对面的祁御忽然发了火,让钟北手足无措。
“阿北你记住,看到建业城以后马上离开他们,你们顺着城墙往右走,有偏门可以进城,我去接你。记住,那群家伙不是普通人,别和他们混在一起!”
“好……”钟北话音未落,对面就已经关掉了讯卡。
“谁拨给你的,你女朋友?”可乐在后面探出脑袋,“充气塑料什么时候也会拨讯卡了?”
“什么充气塑料……你怎么那么喜欢八卦……”钟北想瞪她一眼,可连瞪眼的力气都拿不出来了。
“我朋友……而且不是女的。”
“男人啊,情比金坚嘛,我懂的。”
可乐像是安慰,又像在嘲讽,心底却有些莫名的小雀跃。
奇怪,他有没有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钟北不说话了,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两条腿上用来走路。前面的那些人穿的也只是白麻黑纱,看起来也厚不到哪儿去,却没有一个人有受冷的迹象,严寒好像不属于他们。
钟北记得量力必须要六重境界才能无视冷热,这群人的量力肯定不低,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去建业城?棺材里的人又是谁?那两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去守墓的?
钟北把疑问藏在心里,打算等见到祁御以后好好向他问一遍。从话里可以听出他肯定是知道什么事情的,能让祁御都认真成这样,说明这葬礼肯定不一般。
反正我们只是去古制武会看看的,别人的事情不去掺合就好了。
从他们没有为难问路的可乐还让她跟在后面来看,这些人应该是不想连累无辜者。这是一场神秘直接的行动,可钟北实在没能明白这些人究竟要去做什么。
又往前走了不知道几个小时,钟北早已冻得僵硬,脚底板到大腿好像都没了知觉,只能按照重复行动的肌肉记忆一步步前进。
身边的少女一路上也没那么多话,可自己分明看到她额头还有渗出来的汗珠被她伸手抹去。
前面那群人更是一点都没减过速度,要不是两旁的人偶尔会弯下腰把黄纸压在石头底下,钟北甚至都怀疑他们是一副极其真实的画作——无论是队形还是动作,除了领头高举引魂幡的人以外,基本上都处于低头默哀不看路的状态。
不要说喝水吃饭,他们连屁都没憋出一个。
这群人究竟是干什么的,江东域的北区太守不管的吗?
还是说,他们的行动就是在太守的示意下才开始的?
“你冷吗?”可乐扯扯钟北的衣角。
钟北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她,光是前进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即将跨出国界线的普通人,不知道这一脚踩下去迎接他的是鲜花还是火枪。
“我一点都不冷欸,而且好暖和。”
可乐在钟北身边跳来跳去,“好暖和哦……”
“……”
要不是我现在没有力气,一刀砍死你都算好的!我给你出了医药费手术费饮食费,这就是那匹东郭先生里的狼吧,被救了还反咬一口!
要不是打不过你,我非把你按在地上蹭不可!
钟北不断地诅咒着她祖宗十八代都被卖进怡春院红花楼,到时候把她当成花魁卖掉,这脸蛋要是没卖出医药费的价格简直天理难容。
可中州有一套完整的法律……人口买卖会被请到刑部喝茶的,还是算了吧……
钟北偏过脸扫视了一圈可乐,虽然在医院里就已经发现了这副身体的缺陷,但现在看起来才真的是前缩后萎,蒙上脸就是男人。
啧,就这种身材还好意思蹦跶,连海棠和洛戡都有点货,这女人自我感觉太良好了点吧,恬不知耻。
正当钟北开始在心里少见地痛骂时,前方的队伍忽然转过一个路口,人员尽数消失在这座挡路的小山后面,悄无声息。
钟北心头咯噔一下,他从密集山林间的空隙好像能看到那一片灰色的石墙,但视力的短板让他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不过他还是更愿意相信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身体里仿佛又注满了力量,突如其来的期待感把僵硬的身体唤醒。
狂喜袭来,他奋力跑出几步,被一块不知何时出现在脚下的石子绊倒,整个人径直拍在地上。
“真惨。”
可乐说着,跨过钟北的手臂走了过去,“你快一点跟上,我先去了。”
钟北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像是死了。
“喂,喂!”
可乐走出一段路,回头望见钟北依然趴在那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又跑了回去,把老好人架起来。
“老好人,你别吓我啊!”可乐把他翻过身去,她看见老好人双目紧闭,脸上冻得毫无血色,嘴唇一片紫青。
“你……你别死啊……”
她颤抖着伸出食指放在老好人的人中上,他的脸和身体都冷得不像话,身上更是只有一件蓝白制服,还是春夏季的款式。
还有气,还有气!
她没有多想,把老好人又翻回来架上肩膀,他的量力还处在一重境界,没有宝石和大衣的防护,靠身体去直面冷风……这不是傻吗!
他真以为自己把衣服让给我就显得有男子气概了?笨蛋!
可乐虽然不是战斗巫师,但基本的力气还是有的,在猎巫战里曾经把重伤的控制学派首席救下来过,平时也有在锻炼身体,背个人还不算太难。
问题是不知道老好人还能坚持多久,治愈学派属于已经消失的光巫一脉,治愈型巫术涉及到生命本源,这种东西不存在于现有的巫术中。
地风水火的巫术里也没有治愈巫术,所以只能看老好人的身体还能扛多长时间!
对了,项链,还有项链!
可乐急急忙忙想把祖母绿项链摘下来,手上一抖,老好人再次翻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这这这……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
可乐把项链挂到老好人身上,背起他往前冲。她隔着两件大衣似乎都能感受到老好人身上的寒冷,她的心激动得砰砰直跳。
你可千万别死啊,你要是死了……我找谁坑钱去!
她大步流星地撒开腿跑,根本顾不上什么形象和矜持。人命关天的大事还用考虑吗,事到临头注意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可乐瘦小的身体里是与体型不相符的力量,背着人高马大的钟北没有一点吃力,他的两条手臂软软地垂在可乐两边,冷得发白。
她抓紧时间越过路口,入目是高大的灰色石墙,临山而建靠水而居,左右竟然一眼望不到边,送葬队伍此时已经行到了城关前,缓缓进入城中。
可乐咬着牙一路颠簸着昏过去的钟北,向着那座未知的古城跑去。
只要有城市就肯定有医生,姓钟的你给我坚持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