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个……这位大人,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还请高抬贵手放了在下吧……”钟北讪讪笑道。
被人一言不发地提着脑袋的感觉可真好不到哪儿去,眼角余光瞥到那边自己的身体,钟北就尝试着操纵身体行动。
虽然不便之处有点多,好像在用自己的想法去控制提线木偶,滑稽可笑的动作几乎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前提是这位骑士装束的人能把他放到地上。
“你很有本事。”他说。
“或许选择你是个错误,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话,不接受任何意见。”
钟北再次愣了一下,因为这熟悉的话语他听到过。不,不是听到,而是在自己把那个女孩送到医院的那天,那两句完全不像是自己能想到的话。
同样的,这位骑士把脑袋提到面甲前,想说的话变成思维与钟北的思维相通。他甚至连嘴都没张开,作为部件的铁罩没有出现一丝振动。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第一次是在你从零重九段晋升时,那次失控的周天会把你孱弱的心脏压爆,连同内脏一起炸成碎片。我救了你,这次是第二次。”
钟北傻了眼,呆呆道:“那我应该感谢您……吗?”
“不用。”
他忽然松开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钟北喊了一声,下一秒就被冰冷的坚硬铁靴一脚踢中鼻梁,惨叫着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一颗脑袋狂呼着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他在飞速的旋转中晕得几乎要吐。远处刚刚立起来的身体又软趴趴地倒下去,再也没能站起来。
“这次是警告,无论是王骑还是紫皇,都不是你所能评判的。”他伸手接住了钟北的脑袋,让他的脸正对着自己漆黑的铁盔。
这位骑士只跨了一步,就已经从原地走到这里接住他踢飞的头颅。
近百米的距离对他而言仿佛是个笑话,空间规则在这片诡异的水面上已经没有任何控制力,一切事物全都听从他的号令,这是属于他来掌控的世界。
“好……”
满脑袋浆糊的钟北已经无力回答什么了,他觉得自己的左右脑换了一个地方,前庭系统已经彻底崩溃,鼻梁骨在断裂的边缘疯狂试探。如果他脑子还清醒,一定会认为自己的血液都在打着旋边转边流。
骑士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捧着钟北的头等待着他从眩晕中恢复过来。
上翻的白眼回到原处,他混乱如被猴子一棍打翻的十万天兵般溃逃的大小思绪也都挨个归位。鼻梁传来的痛觉让他冷汗直冒,想伸手抚一抚都做不到,只有远处的身体用手在空空如也的脖子上艰难摸索。
钟北现在只想把这个家伙的脑袋也拧下来当球踢,让他也尝尝这种欲仙欲死的滋味究竟是何种感受。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钟北猛然想起来他不是人,刚想要开口先问候一句他往上十八辈列祖列宗的时候却又噎了一下。他不敢保证这货会不会再拿自己的脑袋一脚开出……刚才绝对是拿正脚背踢出去的吧,鼻子说不定要断掉了啊!
泪腺控制不住地流下了卑微的眼泪,钟北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了。生前流浪逢相救,洛海棠把自己教训得不成人样;现在升上了天堂还窝囊得被人家敲下脑袋当球踢,连人样都混不成了。
我那混吃等死薅中州社会主义羊毛的生活,终究离我远去了么……
祁御、祭酒,我想你们了。
“你渴望力量吗?”骑士忽然问。
钟北看着他漆黑得像要把光都吸进去的头盔,罕见地感觉到这句话中包含着的东西绝对不寻常。鉴于自己那一穷二白的脑仁里除了祁御拐跑自己以外,实在是想不到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圈套,
于是他思索许久后才试探着说道:“比起那种东西,其实我更渴望乃……啊啊啊啊啊!”
骑士的耐心从行为上看来并没有那么充裕,他在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抓住钟北的脸用力投射出去。
他的手也被手甲紧密地包裹住,掌心处是细小铁圈熔在一起的锁链,泛着银色光泽。这让他想起了洛海棠的【链域】,当初也是这样的东西把自己打飞出去的,若不是她最后收了几分力道,恐怕自己能不能竖着回去都是个问题。
而现在的钟北只来得及庆幸一句还好他的护手没什么棱角尖刺,就已经在飞速后退的无边晴空中失去了方向感。
平心而论,这里的景色的确带有一种脱离尘世的仙境之美,置身于这片被流云环绕着的世界里,似乎也有着不错的心情。但如果一直呆在这里就太无趣了,这个天堂和钟北想象中的光屁股小人扑棱着白色翅膀乱飞的热闹环境差上少许,却胜在横望无际的旷达和飘逸。
倘若没有人打掉自己的脑袋扔出去,或许他可以在这里试着能不能咬舌自尽。
在天堂里死去可还是个新鲜事,他对新事物的好奇心不如祁御大,但面对偶然的境况还是忍不住自己内心想要尝试的想法,哪怕这会让他万劫不复。
脑后凉风把钟北的头发刮到了眼前,它们已经长到他自己都有些怀疑的长度了,现在却显得有些柔顺可爱;钟北伸手想去触摸,又忘记了自己的脑袋早就从身体上脱离出去,翱翔在自由的天空中。
只有冰冷的光滑触觉在指尖滑动,像是在触摸抛光的大理石表层,和眼前没有太阳却无比柔和明朗的青天白云产生出严重的错位冲突感。
让他这个无神论者也开始祈祷希望着这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境——哪怕他也曾与祁御在蹲坑时一同谈论过西土神教和东海佛教哪个会率先灭亡。
“你渴望力量吗?”
头颅在一瞬间停止运动,他觉得自己的脑浆几乎要穿透头盖骨泼洒而出,眼前被黑暗和奇异的光亮铺满。
钟北有种自己上辈子大概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的感觉,害得这一世落得个如此悲惨的境地……不要说反抗,就连开口回骂一句都做不到
“我很佩服你坚定的勇气,可惜这只会成为你无用的挣扎,你确定真的要选择拒绝么?”
骑士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悲悯。
看这颗脑袋青绿的脸色就知道这种方法绝对不会沾上半点仁义道德,对自己这样一个真正的骑士有着极大的心理负担。
偏偏他还是中州人,哪像曾经的西土托世,只要把身份一亮,基本上就不需要他多说半个字。现在这届托世的天赋比前面几届都要好得多,倘若他不愿接受自己的身份和传承,再次出现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曾经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两次现身时间间隔长达几百年的例子,别人或许能等,可上帝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愿你的荣耀与智慧永存,阿门。
“我最后问一遍。”
他轻声开口,声音从脑后传到钟北的耳内,“你渴望力量吗?”
“我不渴望。”
钟北稳住晕乎乎的大脑,如实回答:“现在我的脑袋有点晕,如果您愿意把我放下来,我会很乐意告诉你我拒绝的理由的。”
他虽然表面上还尊敬着这位脑残,心里却早把这神经病的九族亲戚全拉去了火葬场。这货的天灵盖下怕不是什么新的未知海域,当初郑和七下西洋的时候怎么就把他漏在哪个旮旯里,这种份量的水倒出去能把整个凉州化为江南水乡,淹掉东海群岛估计都是小菜一碟。
何必非要在这里反复强调着我渴不渴望力量?您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脑回路清新脱俗与众不同还是怎样?天堂还有没有王法了,谁过来帮我拉开这重度偏执症患者啊!
“好,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他弯下腰,把钟北的脑袋转过来放在地上,从背后把影子长枪抽出来提在手中。
他……他说给我时间考虑?
钟北的泪水又顺着眼角落下去,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感谢这位骑士,明明刚才就是他把自己折磨成这样的,现在自己敢肯定等脑袋接回去之后一定要磕上几个响头,然后打死也不愿见到他了。
“我把大前天、前天、昨天这三天留给你考虑,那么现在。”
骑士举起了自己的长枪。
“你渴望力量吗?”
紫黑色的尖锐指向地面上的头颅,钟北的脑子又空白起来。对于这不按套路等自己编好对策就把手牌甩自己一脸的诡异操作吓慌了神,想撒腿狂奔却纹丝不动,远处的无头身体两条腿乱蹬。
“啊那个什么大哥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想和你作对求求您把我当屁放了吧我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别,别这样……”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双腿就该蹬直了,顾不得颜面尽失立刻哭喊求饶。
保命才是当务之急,兵仙韩信还从混混裤裆下面钻过去呢,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尊严要是能换回命来,被剁了扔茅坑里去那都算有价值的啊!
枪尖缓慢而稳健地推进,像是……要直接戳破自己的头颅。
骑士则对钟北的白烂话充耳不闻,他握着枪杆就像是握住了一切,升到了审判世界的高度,居高临下对这个不接受他意愿的人进行惩罚,并且打算用死刑作为顶撞罪的判定结果。
会死的吧。
钟北忽然生出解脱感,看着这柄即将刺破自己头颅的长枪缓缓接近,心里的恐惧渐渐平息,转变成了许多后悔和一点难过。
难过的是不能还上洛一的那几张器卡了,后悔的是……自己那天或许真该对洛海棠问出那个问题,就算是拒绝也好,反正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嘛。
不像现在,听奇怪的人说奇怪的话,被奇怪的枪刺穿又要奇怪地死去,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和在小巷里聚众斗殴最后被乱拳打死的小弟一样,身上的拳头和伤痕早就分不清是对方还是自己人的,只能作为一哄而散的理由躺在那里。
或许有路过的好心人能把发臭生蛆的身体拖到垃圾场,和纸片果壳一股脑塞进焚化炉,在火焰和脂肪燃烧的吱啦吱啦声里烧成谁都不认识的灰。
可我也不想死啊,还有那么多的风景等我去看,那么多的式卡等我探索。还有祁御这个家伙,应该会为我流两滴眼泪然后开开心心地去参加古制武会吧?
我已经拜托他够多了,真的够多了。
至于那个叫可乐的女孩,她还欠我陆万柒仟八佰晶没还呢……是啊,她欠我那么多晶啊。
她欠我钱没还?
这怎么忍得了!
和钱搭上关系的事情都是大事,祁御可不知道她欠了钱,要是白白让她跑掉,这陆万晶岂不等于是扔泥潭里去连个声都没炸出来么?
你知不知道这么多钱能让流浪汉过上十几年无忧无虑的好日子?能给多少孤儿买新衣新鞋新小刀?大冬天为了不发出声音脱了鞋在屋子里行窃的痛苦你又怎么会明白!
我不甘心啊,她一个六重境界的赋者坑去我陆万块,这笔巨款倘若要不回来怎么能对得起祁御家列祖列宗?
“等等,先等等!”钟北可劲儿叫起来。
“我渴望力量,我渴望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