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么?”
骑士的长枪依然在向前推进,钟北可以从发梢感受到它蕴含着的寒冷与锋锐。
“确定!”钟北大吼。
“好。”
长枪骤然发力,对准发旋顺势扎进了钟北的头顶,冰凉和恐惧同时爆发在后脑,让他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钟北接受着这场奇异的判决,枪尖出奇地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像在头顶放了一枚冰块。和开脑洞比起来反倒有种特殊的舒适感。
“主啊,请庇护你的子民。”骑士低声道。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握住长枪的柄端,虔诚地跪了下去。钟北能看见包裹住他膝盖的圆形腿甲上有着暗金色花纹,和晶卡的颜色很接近,一圈圈旋进中心。
“魂魄归徕。”
闪亮的线条划破乌沉沉的天空,不应出现在这个时候的大雨倾盆而下。
老建业人知道这或许是严冬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雨,紧接着的将是长达两个月之久的雪季,家家户户在太守逝去的愁云下筹备起过冬的准备。纵使是江东域域牧死去,葬礼后也都要回归正常的生活。更不用说是没人能逃脱的送葬魔咒,习以为常的人家的都知道只要不去打扰他们,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
毕竟北区不是死一个太守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广阔的江东域按照它自己的步伐缓慢而稳定地前进着,不会因为几个人的死去就停下脚步。
“喂,矮个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乐穿着宽大病号服坐在床边问。
祁御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没有回答。
“问你话呢小冬瓜,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你们来干什么的?”
冬……冬瓜?
祁御拼死按捺住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孩弃尸荒野的念头,握着筷子的手攥得发白,手臂以她看不见的频率轻微抖动着。
“死土豆,你听不见我的话?”可乐趾高气昂地说。
她觉得自己这样已经算是不耻下问,而这个小个子还故意当作没听见。自己在风巫秘境里长期以来都要装成一副低调温柔的性子用以麻痹那些和母亲意见不和的大长老们,早就让她烦躁不安,压力无处宣泄。
如今秘境虽被攻占,可自己却在巫术的帮助下逃到了中州。好在言级巫术的通用语在黑暗猎巫时代后从拉丁语修改成了中州语言,具有更高的隐蔽性。
毕竟会说公认的巫术和炼金本源的拉丁语容易被认出来,而说中文的人在西土非常多,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念起巫术咒语也只会被当成神经失常。要是换成早期猎巫时代,说句奇怪的语言都会被周围人不由分说绑在十字架上烧死。
学习中州语言带来的好处是在和中州人交流时不成问题,谈话时问候对方亲友的敬称也能用得滚瓜烂熟。
可乐看看这个人带着微笑的脸,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得到了他的赞许,心里也暖和许多。
中州人可真是和善的群体啊,在西土只要说句碧池都会招打,而且没有性别歧视,男女一样揍。
祁御绝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但他对漂亮女孩一向保持着绅士风度。
可现在他标准化的笑容几近破碎,这个女孩的嘴明显比她的实力要厉害,三句话字字穿心。这让祁御彻底改变了自己心目中西土人谦谦君子风度翩翩的人设,连带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一同逼近峰值。
这货的大小脑功能失常?她的技能点全放在外貌上了吧,智商都快变成复数了!
“这是中州,江东域。”祁御在桌子底下折断筷子保持微笑。
“麻烦您把上嘴唇和下嘴唇合在一起,不然我怕一旦控制不住力道,您可能会当场去世。”
可乐又在心里对中州人赞叹不已,连威胁的话都说得这么低声下气谦和有礼,果然是文明之邦天朝上国。
她觉得说不定巫术在这里发展或许会好上许多,至少不会像西土那样突然遭到袭击,能正常把巫术延续下去……那些老人都太腐迂了,怎么都不愿意去中州。还一个个说什么会被中州人蘸酱吃掉的、炖成汤之类莫须有的话。
这样一个文明的国度,怎么可能会吃人嘛。
“那老好人他……会死吗?”
她忽然垂下眼帘,望向紧闭双目的钟北,有些为难地说:“要是中州的执警查到了我身上,可不可以把罪名放在他身上?他真的是自己摔倒,我可不会做出这种没公德心的事情……你瞪我干什么,我是无辜的。”
“我可是听阿北说过,你持刀抢劫的事情。”
祁御微微竖眉,一张带有紫色纹路的式卡从袖袋里滑入手中。
这个女孩极具迷惑性的外表或许能把钟北迷得神魂颠倒,但却无法让自己动摇。在他眼里只有色盲味痴的风笛才是天底下最棒的人,其他人等皆为红粉骷髅,是该被超度的存在。
少年心中的坚持不容变更,所以他提前准备好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反应。
毕竟这个毫无头绪的人会跟着钟北一路到北区来,说她知恩图报祁御是不信的,换谁也不会傻成这样和陌生人远走他乡,更不要说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
要么她有能制住钟北的手段,这说明她想从阿北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要么她想要另外的东西,才选择钟北作为保护伞。
“人类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不要太放肆,这里不是你能随心所欲的地方。你跟随钟北我不反对,可你要是想伤害他,我绝不容许。”祁御淡淡道,地抽了一双新筷子出来,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并排排列。
“别显得太多余,做你该做的事情。”
“明白!”女孩笑嘻嘻地仰起脸。
她的喜怒难以预料,更无法捉摸,也让祁御心中暗自惊了惊。
如果说他之前还觉得女孩是个有些心机但还较为青涩的人,那么他现在只知道认为这个异邦人不普通,在她身上可能隐藏着水下冰山般的秘密,留在这里的目的也扑朔迷离。
因为这个笑容……和洛海棠看钟北的时候是一样的。
祁御没法弄清楚她想要什么,也就无法对她真正放心。他不会把看起来可怜的蛇放在衣服里面,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已经死在了荒山野岭。
这个女人必须远离。
他安静地想着,重新在指尖旋转起筷子。手指灵活度对赋者并没有什么帮助,顶多在式卡使用时让手能更加稳定地握紧式卡,好让它正常激活发动。
“你先照顾着他,我去买点东西。”祁御说。
他在转身时,把式卡紧贴在身上用手掌隐蔽起来。身后的未知者随时都有可能出手攻击,她不伤害钟北不代表会信任自己,阿北现在的模样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这让祁御在心里始终绷紧了名为警戒的心弦。
可乐眼中掠过一丝寒意,她幅度极小地弓起身体,伸手探入大衣内口袋。
那里有一柄钟北收去的小刀,在黑暗中闪烁冰冷光辉。
巫师的种类有很多,像是每个学派的首席巫师、司职武力的战斗巫师、医术精湛的辅助巫师或是专门研究各种巫术典籍的古典巫师。他们互相扶持补缺,真正纯粹的单一巫师可乐没有见到过,对各种方面均有涉猎的完全巫师反而是她见到过的最多类型。
他们在巫术的研究上艰苦卓绝,在战斗和训练中奋发向上,在医疗学习里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专注精神,但在可乐的心中还是缺少了什么。
她在成为首席巫师前是还没来得及上阵的战斗巫师,近身战力不输西土王骑的军队。
在秘境中要是没有遇到危险,她的力量可能一生都无法展露出来,而在王骑入侵的那天,她的反应若是再慢上一分、对选择什么巫术施展产生犹豫,那么她现在的头颅已经被利刃斩成了两半。
所以她认准了的事情很难改变,也很少会在执行中踌躇不决。
优柔寡断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大忌,这个小个子中州男人已经表明出对自己的威胁,长期以往势必会生出冲突,自己要在冲突来临前就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如果连这种决心都没有的巫师,是不可能成为一名能领导巫师群体正常发展的大巫师的,更不可能保全这门传承千年的古老文化。
距离约为五点五米,后背状态,反攻点基本集中在肋下和两肩。要是自己的动作发出声音让他转过身就是正面状态,他的防守力度会大幅提升,自己现在无法知晓他的量力等级,不过从老好人的情况来看,小个子的境界最多也只是二重境界。
拼刀么?自己对医疗方面没有丝毫了解,又在人生地不熟的中州,医院也不一定能找到。除非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斩杀,这样能把影响降低到最大限度。
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就说他掉茅坑里淹死了,就能继续呆在老好人身边混个衣食无忧,也能想办法光复巫师一脉。
在剧变危机之中,保存文明延续才是首要目标。而这个对她产生威胁的人已经足够值得消灭,速度必须要快!
她的手在暗处悄然握紧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