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结束了。演员们退场。
旋转舞台灯光全灭。
没多长时间,暗夜中响起僵尸王的笑声。
在这笼罩全场、突如其来的笑声里,豌豆骑士惊恐地发现,不死族的观众们体形慢慢萎缩,一点一点地小下去。僵尸王的笑声变得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疯狂。剧场里的僵尸和半僵人头顶慢慢长出一根轴线,和舞台上木偶僵尸一模一样的那种轴线。似乎有只看不见的大手牵引着冰冷的轴线钻入体内,一番兜兜转转,复又钻出头顶。泡面一样软溜溜的轴线搭在脑后,操控着每一个观众。他们在慢慢旋转。他们随着舞台和笑声而舞蹈着,身不由己地旋转着。
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他们是机械的木偶。
时而下蹲,时而跳跃。他们不再有惊怕和喜悦。
时而静止,时而动作。他们是任人摆布的陀螺。
时而渴望着午夜,时而奔波于四野。就这样迷失了自我。
时而昏迷,时而醒着。时而冰冷,时而温热。
人生蹉跎,如冰如火。
即便不死的僵尸,恐怕也不知该当如何。
他们齐声歌唱,唱着那首激动人心的《火鸡》歌。
跟着老大干一场
抛开这些烦心事
跟着老大上战场
赶紧吧认清现实
有了更多火鸡
我们就能碾碎一切
我们组成火鸡兄弟
哈喽,火鸡
穿上你的牛仔裤我的伙计
戴上你的铁桶帽我的兄弟
小心你的内裤还有里边小小火鸡
也许你的外表不够嗨皮
但是你有很多火鸡
哈喽,凯蒂
哈喽,火鸡
以火鸡之名起誓
我敢拍打你的屁屁
无需说声对不起
哈喽,火鸡
哈喽,火鸡
在一场盛大的演出里,或许更容易丢失自我。
僵尸王在发声。
“你们要听话。你们要听话。你们要听话!”
僵尸王的画外音:
“听我说话,孩子们。”
“听我说话,这对你们很重要!”
僵尸王的声音环绕在剧场四角,无比清晰地传播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们要听话。不听我的话,等于是犯罪。所以,我说啊,那些在你们内心里犯过罪的人,必须要自我忏悔!这是你们最忠诚的良知。唤回良知的唯一办法,就是反思和忏悔。好好想一想,你们在座的各位,是不是也曾像那个传说里不听话的牧羊女一样,头脑中掠过冲动和罪恶的思绪,最终生活在悲悲切切里。改过吧!改过吧!不改过的人,就会从不死族集体中掉队,堕入魔鬼的掌握。”
僵尸们俯伏在地,表示顺服。
舞台上浮动着四盏绿灯。这是僵尸王的前后眼。
僵尸王的绿眼睛盯着哪里,哪里的人就再次萎缩,体形缩到更小。
舞台上的灯光打开了。
僵尸王的怪物变身再次出现。
豌豆骑士看了眼黑光,忽然发现他头顶长出一根轴线,木偶僵尸特有的轴线。与此同时,黑光侧首看了下豌豆骑士,表情也变得古怪而惶恐。豌豆骑士头上慢慢长出轴线。在僵王博士的音乐会上,他们听唱歌,看跳舞,还陶醉在《牧羊女传说》的演出里,不知不觉中接受洗脑,成为木偶俱乐部的僵尸成员。
娜夜满怀惊恐地问道:“你们感觉如何?”
黑光说:“我觉得半个身体在慢慢冻结。”
豌豆骑士说:“我也是。脚趾,手指,嘴唇。刚刚经历了一次僵化。”
“为什么会这样?”娜夜问。
豌豆骑士说:“《魔法图鉴》里对此有所记载。僵尸王会在某些人的脊柱里埋入一根冰丝轴线。每隔一周,体内的轴线就会吸收全部体温,造成一次冰冻。这个过程叫作‘僵尸骤变’。最终,轴线引发的僵尸骤变会集中到脑子里,把人彻底变成僵尸。《图鉴》里记载说,所有僵尸都会经受这一过程。但它可没有记载过,只要听到那些木偶僵尸们唱歌,就会发生僵尸骤变。”
黑光问道:“娜夜就没事。是不是很奇怪?”
豌豆骑士说:“也许,是因为食叶草果汁。”
娜夜说:“不知为何,我今天非常口渴,已经喝掉三杯果汁了。”
黑光说:“难道这魔法对喝果汁的人无效吗……”
娜夜在草叶上跳跃数次,采集一片食叶草绿叶,加入糖豆和柠檬。
两杯新鲜的食叶草果汁,很快大功告成。
豌豆骑士和黑光急忙喝下。
说来也怪,果汁在肚子里无限神奇地运转着暖洋洋的体温,所到之处遍体通泰,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畅,如寒冬腊月中口含热泉,如春风里扁舟出游,又仿似雪堆间守着一盆火炭。慢慢地,慢慢地,融化了那根看不见的冰丝轴线。
豌豆骑士和黑光倍感庆幸。
他们刚要舒展下四肢,活动活动身体,就感到脖颈被人轻轻拎起。这是僵王博士的巨灵掌。此刻,巨掌正在收集成千上万的木偶僵尸。随着胳臂的挥动,手掌像海洋中剧烈颠簸的甲板,随时随地会把每个人甩出去。豌豆骑士和黑光拼命挣扎,保护着娜夜,免得她被滚滚翻腾、上上下下的人流压扁。
剧场里所有观众都被捡拾到巨灵手掌的掌心。
手掌伸到鬼市街外,在那里打开人字形积木建筑的顶盖。僵尸们的王把剧场里捕获的所有奴隶向鬼市街外用力一抛,数万个已然发生僵尸骤变的木偶纷纷跌落在积木建筑的草坪上,进而将被安置到这栋建筑的各个角落。
很显然,这是一个军营式的疯人院。
大楼有四个角。四角大楼每个角上都挂着醒目的招牌。
“作战研究室”。这就是积木建筑的名字。
建筑物的左侧是小广场。三三两两的僵尸在那里走动。还有骑着摩托和自行车的僵尸绕着跑道骑行。有些看起来像卫兵的僵尸,手执标枪和警棍,到处走动。他们背后贴着一个圆形的白色的卡牌编号,上边写着“卒”字。如果跑道上没有骑行的人,这广场的景观就和一副中国象棋差不多。
走过一排躺椅,豌豆骑士看到一个穿着蓝色病号服、满脸通红的公猪坐在那里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近前探听,原来他在说自己的阑尾炎。“你们切掉了我的阑尾,应该给它好好缝上才是。把做手术的手套也扔到我肚子里,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嗯?”黑光停下脚步,看过来一眼。公猪马上抓住他手腕,急切地说:“你们切掉了我的阑尾,应该给它好好缝上才是。对不对,你说呢,博士?”
黑光好不容易甩掉这头公猪,转身又看见一个病号迎面走来。
这是一个矮小的脸色蜡黄的竹鼠。他穿着小一号的褐色病号服。
“我说,尊敬的博士,你们的鼠疫研究什么时候结束?”
黑光苦着脸说:“先生,我不是什么博士。”
竹鼠咽了下口水,连连咳嗽,似乎喉咙里钻进去一条蚯蚓。
“好吧。我以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博士呢。那么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回家?我对你们说过好多次,我的太太托人捎信给我,她说我的女儿出生了,而我还从来没见过这小可爱的模样呢。呜呜呜,他们大概以为我失踪了。”
公猪转过头来,用呆滞的目光看了下竹鼠,提醒道:“兄弟,你头发上掉了一个饭粒,一个饭粒。你的眼角又发炎了,发炎了。跟我的阑尾一样。”
豌豆骑士给竹鼠抚平了病号服上的褶皱,格外难过地说:“勇敢些,朋友。勇敢些。回去喝点水,睡一觉,明天说不定就好啦。”
竹鼠和公猪听懂了。他们两眼呆滞地望着远处,再也不理他们。
公猪对着豌豆骑士的背影,喃喃自语地说:“你们拿我做实验的时候,能不能用点心,博士?你们切掉了我的阑尾,应该把它好好缝上才是,对不对?”
看来,这两位悲惨的伙计都是研究室的牺牲品。
几个僵尸卫兵看到他们在跟病号交谈,马上跑过来,喝令走开。
“这里不允许交谈。不允许交谈。交谈是不允许的。”
新成员在草坪上刚刚落地,就会有一排戴着锥形头盔、骑着摩托车的路障僵尸赶过来,要求新来的同伴集中到指定的地方排队,随机领取自己的技能背包。
技能包是锡铅合金做成的小盒子,方方正正。
打开技能包,根据分配的技能去相应实验室接受技能的赋予和装配。
豌豆骑士发现他的技能包里居然有一份报纸。这是要进入读报实验室,把他装配成读报僵尸。黑光的技能包里有一套潜水服。下一步就要进入海豚实验室,变成海豚僵尸。领到技能包后,需要去到对应的实验室报到。
实验室的各个科室分设在基地大楼上。
大楼总计有五层。
豌豆骑士和黑光潜入大楼,查看格格巫、豆子兄弟、来福和五金的踪影。在乱哄哄的楼道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呆头呆脑、直直行走的僵尸巡逻队。遇到巡逻队,就要赶紧慢下来,低下头,慢吞吞地走路。活泼快乐一定招致怀疑。
大楼的底层是水族僵尸实验室。
每个科室有四个医师,负责给僵尸们赋予水下作战的技能。一个医师拿着水壶,一个医师从水族箱里捞出一条木质的小金鱼。助手们拉动每一个木偶头顶的轴线,轴线一开一合,就打开了水族僵尸头顶的阀门。拿着小金鱼的医师把金鱼放到他们脑袋里,拿着水壶的医师给脑袋里浇上一滴僵尸墓地出产的迷魂水,然后合上阀门。这件事就算圆满结束。僵尸们装配了水族技能后,便要即刻赶往该层大楼的传送门。他们穿过传送门前的三个暗洞后,身形进一步缩小,仅有油菜籽那么一丁点。传送门内的风机立刻开动,把他们吹扬到暗洞前方的隧道深处。经过传送门同步输送,他们就去往战争第一线了。
二楼是陆地师团的实验室。
医师们在这里接待铁桶僵尸、自行车僵尸、路灯僵尸、拐杖僵尸、辣椒僵尸、摇旗僵尸、撑杆僵尸、扫雷僵尸、香蕉皮僵尸、白塑料僵尸、黑塑料僵尸、拉链僵尸、棕榈油僵尸、橄榄球僵尸、足球僵尸、马戏团僵尸、读报僵尸、烟囱僵尸、钢筋特辣僵尸、掘墓僵尸、打地鼠僵尸、火球僵尸,以及雪人僵尸、雪橇车僵尸、血滴子僵尸、洋葱头僵尸、罐子僵尸,等等。
三层是装配羽族僵尸的实验室。
拿到羽族僵尸技能包的木偶们鱼贯而入。医师们慢慢拉动木偶僵尸头顶轴线,打开装配阀门,把预埋了某项技能的羽族头饰卡到阀门下的中枢神经里,然后再把阀门给予闭合,点上一滴迷魂水。给他们赋予各种各样的飞行技能和捕获技能,并且保证他们绝对忠诚于墓地的王者。
通过旋转门抵达战场,羽族僵尸便可肆虐于每一场战争。他们,有食鱼的渔雕僵尸,有食爬虫的蛇雕僵尸,有食昆虫的蜂鹫,有食水果的棕榈鹫和专食蜗牛的蜗鸢。有像极了人类的鹰头怪僵尸、鸟人僵尸,有飞在空中的半僵人气球部队,还有小腿上安装了双螺旋桨和飞行助推器的火箭僵尸。有空中劫掠的夜空僵尸,也有远途轰炸的石榴汁僵尸、可携带十颗以上草莓炸弹的弹弹球僵尸。有假扮成老人的白眉僵尸,有佯装可爱的食人僵尸。
豌豆骑士和黑光、娜夜悄悄来到大楼的第四层。
四层是作战研究室的特设病房。
这里和牢狱一样,关押和囚禁着不下一千个实验对象。奇怪的是,病房的门居然只是一扇玻璃门,轻轻一推就开了。豌豆骑士推开靠近楼梯的房门,发现里边安放有八张床铺。床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卷尾猴。猴子们看见有人进来,没有丝毫诧异和惊喜的表示。显然,他们已经被切除掉右脑的感情记忆区。
再往前,是一个植物病房。房间里有十几个搁物架,上边摆放着不下一百种植物标本。每一个标本都被分门别类装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气味腐烂而刺鼻。
在走廊尽头,有两个人体实验室和动物实验室,能看到满室头骨和骷髅。一架手术台。一个手术床。手术台的衬布和床沿上血迹模糊,已经长出绿色霉菌。
在一个对外关闭的房间前,他们站住了。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两个幸存者,穿着蓝色病号服的公猪和褐色病号服的竹鼠。他们放风结束后,便自觉地按时准点地回到自己的“病房”里。
公猪似乎陷在更深的抑郁和梦游状态,不断叨叨着:“博士?你算什么鬼博士?你们切掉了我的阑尾,应该把它好好缝上才是,要讲道理啊,对不对?”
竹鼠的咳嗽似乎越来越严重。他的肺部也许被切掉了一点点。他嘴角咳出了血,在不咳嗽的时候,嘴里就要断断续续地说话:“博士啊,博士啊,请你们放我回去吧。我已经配合了,我很听话的。我的太太托人捎信。我的女儿出生了,我真想摸摸这小家伙的脸蛋呢。呜呜呜,他们大概以为我失踪了。”
娜夜低声说:“这里和地狱还有什么分别呢?”
所到之处,令人烦恶的景象层出不穷。
黑光脸色苍白地说:“我们还要找下去吗?”
豌豆骑士说:“老天保佑。我们去五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