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总归是学生，违反纪律的事情时常发生。根据学校的规定，高一的晚自习不安排课程，由同学们自己决定学习内容，纪律由班主任负责。为了确保教室的良好纪律，不少班主任很负责地守在教室里，闫老师却一节课都没有守过。用他的话来说，毕业后大家会走上自己的工作岗位，而他一个人，不可能整天跟在五十个人的身后去强调纪律，因此必须要让同学们养成自觉遵守纪律的良好习惯。闫老师不在教室里守着大家，但同学们都知道，闫老师经常在教室外边关注着教室里的纪律。
这天，自习课已上了十多分钟，刘国栋和坐在他后排的卫英杰还在高声地说话，说的是国栋他们村两邻居打架的事。英杰边听边评判着谁有理谁没理，大家用讨厌的目光不时瞪他们俩一眼。学习委员权爱萍面带怒色，几次制止都未能奏效。赵忠诚走到他们俩面前厉声说道：“别说话了，都知道你们俩不是哑巴，要说出去说去，别影响大家。”这两位看了看班长，声音变得低了却还在说话，能看出他们对班长的不满。
这时，闫老师突然走进了教室，这两个违反纪律的同学被逮了个正着。闫老师示意忠诚回自己的座位，沉下脸来批评道：“你们两个的父母对你们寄予厚望，一个是国之栋梁，一个是人之英杰。他们把你们送到学校，你们也很争气考到这重点高中，令人气愤的是，你们不仅没有继续努力，而且对学习委员和班长的制止，心存不服面带不满。”
说着闫老师走到他们跟前，伸手把国栋和英杰放在课桌上的书本摔在地上，接着说：“你们两人对我这一行为一定怀恨在心，因为我伤害了你们。既然对我怀恨在心，我想你们一定能够理解，同学们对你们破坏纪律的愤怒。”说完这话，闫老师捡起了被他摔在地上的书，放在国栋和英杰面前，回到讲台继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想让别人伤害你，你就不要去伤害别人，只有你尊重了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这两位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喧哗，目的就是要体现出他们两人的存在，要向大家宣告别人不敢做的他们敢做，他们两个也是‘人物’。他们二位只是选择了错误的表现自己的方式，我作为班主任得给他们提供适宜的机会。”
闫老师看着国栋和英杰说：“把你们讲的邻居打架的事给我编成故事，下次班会时间给同学们讲，讲得不好就给我把检查贴在教室后面，一次讲不好贴一次检查，直到讲好。如果讲得好，我领上你们二位到全校各个班级去讲，让全校师生都知道你们是个‘人才’，我更乐于见到我的学生都成为人才。”批评完之后，闫老师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走了。第二节自习教室里很安静，快下课时闫老师又走进教室，在教室里转了两圈出去了，一言未发。
第二天中午饭后，刘国栋和卫英杰在教室后面贴出了检查，要痛改前非。同学们看了二位的检查就议论开了，有说二位态度端正又系初犯，不要过分追究了，有说对小声说话的人也应该批评，他们同样违反了上课纪律，也有说对违反了纪律的人，不要让写检查，罚他值日三天。还有人说他们初中老师遇到这种事情，从来不多说废话，一个耳光打得趴下，就算解决问题了。还有人说闫老师处理这件事的方法不妥，违反了纪律却给他们提供演讲的机会，他们因此而成为演讲家，便是因“祸”得福了。
这时，刘国栋走进教室，显然听到了这句话，他说道：“什么机会，简直就是灾难，闫老师狠着哩。你讲得不好，丢人不说还得写检查，在咱班丢人倒是好说，大伙儿都还会给咱留点面子。万一讲得好就要大丢人了，到全校各班去丢人，那就是飞机上丢相片——丢人不知深浅了，我想了想写检查才是明智之举。”同学们笑笑也不便再说什么，一切又回归正常。
班会的时间又到了，闫老师来到教室叫走了董华龙。不一会儿，他们回到教室。闫老师站在讲台上，点名要刘国栋和卫英杰站起来，问道：“故事编好了吗？”这二位低头答道：“没有编。”闫老师睁大了眼睛说道：“我说的话就不算数吗？”刘国栋赶紧回答道：“我把检查贴在教室后边了。”闫老师走到教室后边看了看检查，回到讲台上继续说：“检查还算深刻，什么痛改前非，用词不当，满篇狗腿字，让人看着费劲。”
语文老师就是语文老师，三句话不离本行。闫老师接着说道：“我其实给他们出了一个两难的题目，编不好讲不好丢人，编好了讲好了，到全校各班去丢人。聪明的人是不会下功夫编那破故事的，这二位还算聪明，能看出这一点。既然不笨都能看出我的险恶用心，怎么就看不出我要你们好好学习的良苦用心呢？把检查重新抄一遍，字要写整齐贴在后边，保持一星期。一星期之后，你们自己把检查拿走，不要丢人现眼了。所有人都想表现和突出自己，尤其是你们年轻人。但你不能为了突出自己，去到厕所的粪坑里游泳。这就是说你要表现自己突出自己，得有正确的方向，得有正确的方式。到粪坑里去游泳，也能把你自己表现出来突出出来，这样的突出表现不要去干，因为那会使你臭不可闻。还有其他违反了纪律，没有被我逮住的人，不要高兴得太早。总有逮住你的时候。下次被我逮住，我直接给一耳光了事，没时间再讲道理了。”
闫老师示意国栋和英杰坐下，又接着说：“咱们班的坏事是一件接一件，上周五是谁值日？站起来。”孟红彬和他的同桌牛卫兵应声站了起来。闫老师接着说：“昨天的教室打扫得是否干净，今天已经看不出来了，你们两个是昨天的值日生，为什么连续两节课下课后都不去擦黑板？”卫兵和红彬低着头没有吭声。闫老师继续说道：“卫兵，我刚才在宿舍里看了一下你叠的被子，说你叠的被子简直是猪窝有点过分，可我实在找不到更恰当的词语。咱们没有教过叠被子（那时不搞军训），你看看别人叠的被子都比较好，而你简直就没有叠。恐怕是你急于要上课，踹了两脚就算是叠了被子。我想你见的最多的是你母亲如何叠被子，这两天你什么都不要干，把被子叠得像你母亲叠的那样就行了，我要检查，明天你们两个再值日一天。”
下课后，牛卫兵长叹一声：“母亲啊，不是你被子叠得不好，是儿子给你丢人了。”逗得同学们一阵大笑。从这件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男生宿舍的卫生明显好多了，不过闫老师没有检查过。第二天的值日生便成了孟红彬和牛卫兵，他们不仅打扫了教室，还把落在同学们课桌和凳子上的尘土擦了一遍。此后，擦课桌和凳子便成为惯例。
1980年元旦，学校给同学们发了一张特制的饭票，中午饭免费。据说这是学校的惯例，不仅免费，而且还有肉。中午吃饭的时候，大概是被肉香所吸引，打饭时拥挤的程度比往日更加激烈。忠诚和华龙打上饭，从人堆里挤出来时，看见代梅和淑红站在一边。忠诚放下自己的碗，叫上正在吃饭的李宏达，拿上代梅和淑红的饭票替二位打上了饭。
吃完饭，忠诚和华龙刚走出食堂，听见食堂里有人打架，便返回去看了一下，并不认识打架的双方，就向宿舍走去。走到马路上，又看见三个男生正在打一个男生。旁边看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个女生显得非常着急而又无奈。总务李老师过来制止了打架。后来知道了两起打架都和领饭有关，食堂里打架是因为一男生的饭，洒在了另一男生的头上。马路上打架的原因则是打人的三个男生中的一位，撞飞了那位女生的饭菜，被打的男生拦住撞人者要求赔偿。
星期六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坞村的同学们又说起了这两起打架的事。朱红亮埋怨说：“吃饭的人太多，打饭的窗口太少，尤其是去迟了不是没有热馍了，便是没有汤或没有菜了。就不会多开几个领饭口，多做一点菜和汤吗？”王利民也深有感触地说：“不吃饭肚子饿，要吃饭挤扁你，能在自己家吃饭多好。”忠诚也说道：“在家里吃饭真好，放学回家后奶奶已把饭放在桌子上了，吃饱喝足起身就走，又不用洗碗。过去并不知道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是幸福，现在知道了吧。”刘福生道：“还想着在家里吃饭？一中又不在咱村里，想在家里吃饭就别上学了。”张红卫说道：“看看睡的那土炕和吃饭时的乱象，真的不想上学了。”张丽莉不由得感慨道：“都是一样的睡土炕，你们男生还能抢着饭，我们女生呢，我们比你们更难更不容易。”大家一路走着一路埋怨着。有道是：好出门不如赖在家。
班会时间，闫老师针对元旦那天打架的事，给同学们讲了一番话：“同学们，咱们学校有学校的纪律，不仅有上课的纪律，在食堂打饭也有纪律。但有些同学就是不自觉遵守，打饭时挤作一团，能不磕磕碰碰吗？于是打架的事就发生了。打饭时之所以挤作一团，是因为有人插队，有人是直接去插队，有人是让排在前边的同学给自己捎饭，变相插队。这样一来排队等候的人就气愤，就往前挤，是越挤越乱越乱越挤。按理说你去得迟了，就应该迟些吃饭，这就是先来后到的规矩。你不遵守这个规矩要插队，能不乱能不挤吗？不遵守先来后到这个规矩，说严重些就是个道德问题，是想沾光的心理在作怪。你沾了光，就得有人吃亏。己所不欲却施于他人，长此以往就会养成处处要沾光的毛病。通常说人都不是傻瓜，你想一想社会能容你？你和其他人怎么相处呢，我真的很担心。为了避免咱们班同学因打饭插队挤作一团，我建议大家要么早点去，要么去迟些，错开打饭的高峰。只要在开饭时间之内，因为去得迟了而没有饭了，我让灶上重新给你做饭，这一点大家放心。”
隆冬的元月下旬，同学们都在紧张地学习着以迎接期末考试。星期二晚上，老天下起了雪，一直下到第二天下午，雪很大。活动时间各班清扫积雪，59班的同学扫完教室门前和马路上卫生地段的雪之后，男女生各自清扫宿舍门前的雪去了。扫了不一会儿，贾玉合对吉和平说：“你就扫雪吧，我去教室给炉子里加些炭，顺便就把炉灰倒了。”说完就向教室走去，教室里的炉子今天轮到这二位管了。
贾玉合走进教室，看见闫老师站在炉子旁。闫老师也看见了贾玉合，问道：“你不扫雪到教室里来干什么？”“我来给炉子加些炭，顺便倒一下炉灰。”贾玉合回答得理直气壮。说着已来到炉子旁边，却傻了眼。炉子里的炭满满的，火还没有着上来，炉子下面也没有炉灰，簸箕在旁边放着。看着傻站着的贾玉合，闫老师的气上来了，训斥道：“炉灰呢，它自己跑了？不想扫雪干活，学会糊弄我了？”贾玉合委屈地辩解道：“我没有骗你，不知谁把炉灰倒了。”闫老师厉声说道：“你是不知道谁把炉灰倒了，就知道逃避扫雪，扫雪去。”贾玉合有口难辩，只得悻悻而回。在宿舍前急忙问和平：“你把炉灰倒了？”吉和平没有倒炉灰，当然不承认。贾玉合想了想，自语道：“你吉和平没有倒炉灰，应该是真的，从扫雪开始咱们就在一起，我也没见你倒炉灰，炉灰怎么不见了？”李红心过来，拍了一下贾玉合的肩膀说：“别愣着了，快扫雪，吃饱了，等着罚站吧。”
因扫雪开饭推迟了半小时。吃过饭，同学们都进了教室，王红梅告诉贾玉合：“闫老师让你站在讲台上，等着他。”贾玉合极不情愿，慢腾腾地走向讲台，到了讲台下他突然大声问道：“是哪位老先生把炉灰倒了？快出来救救我吧，我有口难辩啊！”大伙只是笑，没有人回答他。贾玉合急了，哀求道：“是哪位老伙计把炉灰倒了？我贾玉合不是没情没义的人，我一定承情感谢，快站出来救救我吧，我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仍然没有人回答，吉和平也急了站起来说：“炉灰不会自己跑了，肯定是位好心人给倒了，玉和也算是个好人，不能冤枉好人啊，我这里替玉合谢谢你了。”说罢对着同学们鞠了一躬。玉合不答应了，大声说道：“你小子幸灾乐祸，什么我也算是好人，我就是好人。”贾玉合急切地等待着有人站出来，以洗清自己。就在二人说话的过程中，张巧芳和李桂芳面带笑容，窃窃私语。
赵忠诚看到这些情况，也觉得另有说法，就说道：“玉合还真不是懒人，今天也不是借口倒炉灰而偷懒，看在玉合还是个勤快人的份上，就不要让他站讲台了。”张巧芳和李桂芳的窃窃私语，被吉和平看见了，他恍然大悟，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巧芳和桂芳打扫完教室要用簸箕，把炉灰捎带倒掉了。”巧芳和桂芳笑了笑，就算认可了。贾玉合叹了口气，紧张的情绪没有了，笑着说：“你们干好事也不留名，我问了半天也不理睬。”张巧芳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问的是哪位老先生把炉灰倒了，我们又不是老先生，能承认吗？”这话被坐在后排的孙吉元听到了，他大声说：“玉合，你的问法就不对，谁是你老伙计，就真是老伙计也不能在大伙面前承认。”这话把同学们逗乐了。贾玉合瞪了吉元一眼，看着巧芳和桂芳说：“你们赶快去给闫老师解释一下，不能给闫老师留下我是懒人和骗子的坏印象。”巧芳和桂芳离开座位向教室外走去，贾玉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一会儿，巧芳和桂芳回来了，李桂芳故意拉长声调说道“闫老师”。玉合一听以为闫老师来了，他立刻起身站到了讲台上。李桂芳笑着继续说：“闫老师说让你别站了，赶快下去。”贾玉合笑了，说道：“你把话说完整了，吓死我啦。”说着回到了座位上，同学们都跟着笑了。
不久，上课的铃声响了。闫老师踏着铃声走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说：“李桂芳，你把倒炉灰的情况再解释一下。”李桂芳站起来看了看闫老师，又看了一眼张巧芳，显得有些不解和困惑，她解释道：“我和巧芳是今天的值日生，大家都出去扫雪了，我们开始打扫教室，扫完后要用簸箕倒垃圾，我去拿簸箕时簸箕里面有炉灰，我总不能把炉灰倒在地上吧，于是就顺手端出去倒了。”张巧芳站起来说：“桂芳倒炉灰时，我在炉子旁边站着，看到炉子里的炭着完了，就捅了捅炉子顺手加满了炭。倒完垃圾之后，我们把炉子下面那些炉灰也清扫倒了，然后就扫雪去了，情况就是这样。”解释完二人自动坐下了。
闫老师用眼睛扫了一下同学们，讲道：“今天下午活动时间打扫积雪，我看见同学们都很积极。突然，我想到会不会有懒人不参加扫雪，还在教室里待着，就来到了教室。教室里没有人，卫生已经打扫了，我就站在炉子旁边想等一会儿抓个懒人。过了好一会儿，贾玉合进来说要加炭倒炉灰，可是炉子里炭是满的炉灰没有了。我很生气，也很庆幸抓住了一个懒人。吃饭时我碰见红梅，让她通知玉合站在讲台上。吃罢饭，我正在办公室里想着如何批评玉合，巧芳和桂芳进来给我做了解释。之所以让她们再解释一遍，我是想告诉同学们：只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帮助别人的机会处处都有，甚至不经意间就干了件好事。去帮助别人和干一件好事，有时只需要你的举手之劳。需要提醒大家的是，有些事得做到一百一，而不能只做到九十九。把簸箕里的炉灰倒了，给炉子里加满炭应该是举手之劳，这样做了就做到了一百一。如果把炉灰倒在地上，用完簸箕再把炉灰放进簸箕里，就职责而言真无可厚非，但仅是做到了九十九，不违背职责的要求，却有违背善良之心的嫌疑。桂芳和巧芳做得很好，没有违背自己的善良之心，也是对扫雪劳动的支持，因为玉合和和平是去扫雪了。玉合和和平在扫雪的时候，仍然记着自己另外的任务。他们完全可以借口管炉子而不去扫雪，而他们并没有这么做，难能可贵。同学们，你敬别人一尺，虽然你不一定强求，但别人会敬你一丈的，人之初性本善使然。倒是我今天做得很不好，没有充分地调查了解，就武断地认为玉合是懒人，我错了请玉合同学原谅我，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这件事就到这里，大家学习吧。”
讲完了，闫老师背着手在教室里慢慢走着，脚步声很轻，期末了同学们学习很紧张。（注：59班教室里生着炉子之后的值日情况，闫老师说让女生每天砸炭捅炉子不雅观，便抽出二十六名男生，每两人一组管一天炉子，砸炭加火倒炉灰，炉子灭了自然就得生火。其余二十四名同学，也是每两人一组值日一天，值日生也不轻松，得抹课桌和凳子。）
下课的铃声响了，闫老师走到玉合面前说道：“真对不起，冤枉你了。”贾玉合急忙站起来，激动地说：“您说让我原谅您，搞得我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说实话还真不能怪您，您也不知道她们二人把炉灰倒掉了。”闫老师高兴地摸了一下玉合的头，笑眯眯地走出了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