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醒来的时候,是在皇太后的一处偏殿,因为吸入太多浓烟,她咳嗽了许久,才终于恢复意识,澄如扑在她的床边,她心里一紧,问:“公爷呢?”澄如哭着说:“公爷还没醒…”那是救出来了,她因为绷得太紧,手指颤抖,又问:“他怎么样了?”澄如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公爷情况不太好…”闻月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说不出话,又咳嗽起来,澄如替她轻拍着背,低声说:“等夫人好了,便带公爷出宫,去找俞夫人吧。”她啜泣着,又说:“宫里的御医医术一定没有俞夫人好。”闻月知道,是御医对顾惟的病束手无策,澄如才会说这种话,她唇色发白,抓着澄如的手,道:“我已经好了,我们可以走了。”说完,她便挣扎着起身,让澄如服侍她穿衣。
澄如扶着闻月出门,便看到皇太后也被人扶着往这边来,闻月微微一福,正要行礼,被皇太后一手止住,皇太后眼泛泪光,道:“你大病初愈,不必行礼了。这次多亏了你救下翎儿…”闻月摇摇头,问:“皇子怎么样了?”皇太后拉她的手,道:“翎儿受了惊吓,又呛了烟,所幸没有大碍,已经好多了。只是…惟儿…”皇太后没有继续说,御医都说怕是不好了。闻月神色黯然,向皇太后辞别:“俞夫人医术高明,只是如今身怀六甲不便行动,我想带公爷出宫,回府医治。”皇太后点点头,叫来一个太监,吩咐道:“你送明国夫人去见明国公,再派一队护卫送明国公和明国夫人回府,还有,让安御医和孙御医一道跟着,安御医帮忙俞夫人全力医治明国公,孙御医擅长安胎,也该照顾好俞夫人。”太监应是,忙引路出去。
闻月被太监带到一处寝殿,深吸一口气,踏进去,殿内两个御医在讨论病情,神色严峻,见到闻月进来,都纷纷行礼,不再说话,闻月绕过他们,看到顾惟静静躺在榻上,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咬着下唇,半跪在床侧,拉起他的手,是冰冷的,她握紧,轻声说:“惟郎,我们要回家了。”
回到明国府的时候,阮成歌已经被接来了,她知道这次顾惟情况不妙,索性和俞树声把衣物都带来,准备住进明国府,也避免来回奔波。她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本来不应操劳,闻月含泪抱歉地看着她,成歌淡笑着,去安慰她:“会没事的,你别担心。而且我已经让人去请我师父下山,他老人家知道是妹夫生病,定会倾力救治。”丁老先生一向仁心,听阮成歌说明国公为了一城百姓甘愿作人质才中了毒,便十分感慨,一直也在研制解药。闻月心里宽慰了不少,有丁老先生和阮成歌一同医治,便是最大的希望。
成歌替顾惟施了针灸,帮他止住体内不断翻涌的毒素,她下手很慢,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结束的时候,出了薄汗,被丫鬟扶着去休息,安太医接替她,继续观察顾惟的情况。另一边,接丁老先生的轿子停在了府外,闻月亲自出门迎接,丁老先生年过古稀,须发都已花白,却精神矍铄,拄着拐杖,步履缓慢稳健,但脸上有些奔波的倦意,闻月鞠躬,谦逊而真诚道:“多谢丁老先生,亲自前来医治。”丁老摆摆手,道:“夫人不用多礼,带我去看国公吧。”老先生远道而来却不作休息,急着见病人,闻月心生感动,领着丁老进了主院。
丁老在床侧的圈椅坐下,探手把脉,又看了看顾惟的脸色,叹道:“之前国公毒发时会因剧痛而昏迷,是身体的本能,可以避免过度消耗心神,想必昨日他是强行运力,靠着一股意念竟然生捱了一夜的痛,实在是旁人难以想象。他损耗了太多心力,体内弱下来,被毒素占了上风,现在已经压不住…”他又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道:“我最近一直研制解药,这药原本对他大有裨益,如今病情加重,只能暂缓,容我和成歌继续研制新药方罢。”说毕,他便亲自喂了顾惟一粒药丸,但是到了夜里也不见醒转。
顾惟整整昏迷了十日,这十日全靠药汤吊着,丁老则与成歌专心调配药方。第三日的时候,他发了高烧,几度陷入危险,闻月不眠不休守了两天一夜才等到他退烧,后面几天依旧是昏睡。丁老和成歌在第七日配出一帖药方,可以对症,但顾惟身体太弱,无法进补,只能辅以针灸,日夜看护着。按照丁老的意思,到了第十天,若是再不好,便没有希望了。
第十天,一直到黄昏时分,顾惟都没有醒来的征兆,闻月单独留在房里看着他。橘黄的光透过窗纸洒在他的脸上,她的手指轻抚他的鼻梁、剑眉和发鬓,喃喃道:“惟郎,你睡这么久,不想见我了吗?你可知道,我的生辰快到了,若是没有礼物,我会生气的。”
她把脸贴在他的手心,一滴泪顺着脸颊滑到他的手指,突然,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闻月大喜,抬起头看他,他的睫毛颤动,在夕阳下像舞蹈的精灵,闻月唤:“惟郎,你醒了吗?”
顾惟胸口起伏着,唇角却先扬起一丝笑意,他慢慢睁眼,哑着说:“闻月第一次叫我惟郎。”这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说的很慢,声音沙哑,却很好听。闻月落泪,说:“惟郎…”哽在喉间,太激动的时候,话是说不出口的。
顾惟的手被她握在脸畔,他两指轻动,摸索着,用指腹擦去她的泪,又说:“想要什么礼物?”闻月摇头,看着他,笑了,说:“想要你醒来。”
“我好了…”顾惟仍是缓慢说,呼吸还不是很顺畅:“别担心了…”
闻月才想起什么,轻抹泪,朝门口唤道:“请丁老进来。”澄文在门外应了,很快丁老、成歌和安太医都匆匆赶来。众人以为顾惟是不好了,没想到人已经醒过来,都长舒了一口气。丁老替顾惟把脉,露出笑意,点头道:“国公底子好,又意志坚定,才捡回一条命。再多调养一个月,毒也能彻底解了。”闻月欣喜,旁边成歌握紧她的手,也笑了。
顾惟醒后,仍是每日由丁老施针,服两次药,逐渐恢复了血色。闻月见他好转才问起那一天宫变的事,原来闻月走后,顾惟就派人去打探消息,发现了外面埋伏的御林军,他心知不妙,立马命人暗中逃出监视拿着令牌去调援兵,让援兵直奔皇城,解救皇宫,顾惟则是自明国府突出重围,与叛军交锋,他冲出包围后,又立马派人去寻皇上与郑潭,然后自己向宫内而去。
安太医见明国公好转,准备告辞回宫复命。顾惟想到宫变的事大概有了结果,便问邵平。
邵平立在室内,向顾惟和闻月说道:“逆臣顾绪成与景王爷发动了宫变,胁持皇子与夫人,谋害多人性命,皇上下旨,处死顾绪成、景王爷及御林军统领刘博等人,据说景王爷羞愧难当,自刎而亡,平玟郡主也病故了。还有郑夫人,就是祝家二小姐被赐了白绫。”
“郑潭呢?”闻月一直以为他背叛了皇上,却没有听到他的下场。
邵平顿了顿,又说:“郑寺卿护送皇上,是有功的,但是郑夫人勾结逆臣,险些害了夫人和皇子,所以郑大人自请辞官,皇上还没有准。”
闻月颔首,看来这件事与郑潭无关,但是祝心盈怎么会勾结顾绪成,而且那日顾绪成分明是倾慕祝晴晴的…顾惟见她似有疑惑,道:“郑潭留在府中的密册被祝心盈盗走,他有所察觉,才提前带皇上离开。”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祝心盈在参与。闻月又问:“顾绪成怎么会认识祝心盈?不…他还认识祝晴晴。”顾惟没有应答,他也不清楚,倒是邵平思索了一下,说:“属下猜测,当年祝晴晴到过楚州,结识了顾绪成。”祝晴晴在四年前曾因为拒绝家里订亲而绝食,后来甚至失踪了一段时间,这本是祝家的秘事,外人无法得知,只是邵平心思活跃,又有不少情报,才拼凑出大概的猜测。闻月点头,应该是这样了,到底真相如何,只能等日后见到祝晴晴再说了。
很快,宫里的赏赐也来了。明国公平叛有功,明国夫人护皇子有功,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功臣,皇上赐了几车的黄金、珠宝和珍贵药材。待顾惟休养到可以自如行走,他们便进宫谢恩。
顾忱眉目间添了上位者的杀气与威慑力,这是他登基以来经历的第一件大事,稍有不慎就会覆灭,宫变之后诛杀了不少叛臣贼子以镇人心,他自然也更成熟稳重了。见到顾惟和闻月前来,他面色缓和,细细询问了顾惟的病情,又向闻月道了谢。不多时,闻月便起身说道:“皇上,臣妇想要去见见皇子和贵妃。”她心里挂念着这两个被无辜牵连的人,既担心小皇子的健康,又担心祝晴晴心里有事。
顾忱淡笑,应允了,唤来一个宫女送闻月先去皇后的寝宫。皇后正坐在皇子的摇篮边,恬静慈爱地看着安睡的昭翎,听到宫女禀报闻月求见,亲自起身来接。闻月随皇后走至昭翎的摇篮边,看昭翎面色红润很是健康的样子,不由轻笑:“皇子是福大的。”皇后也笑,露出浅浅的梨涡,十分典雅清丽,她轻声道:“多亏了夫人。”正巧昭翎醒了,转着黑溜溜的双眸打量着闻月,露出一排刚长出来的乳牙,嘴里嘟囔着,奶音可人,皇后抱起昭翎,对闻月说:“翎儿是想要伯母抱的。”闻月笑,接过昭翎,又拿起一个小鼓逗弄了小半日,昭翎十分亲她,手舞足蹈,就连一旁的奶娘见了,都忍不住出声说:“除了太后、皇上和皇后,皇子竟是最喜欢夫人的。”闻月也疼爱昭翎,却心里惦记着祝晴晴,只好恋恋不舍地告别而去。
闻月进了贵妃的寝殿,只见祝晴晴倚靠着窗棂,慵懒地起身,几分憔悴,不见往日光彩,便知道她心情是不太好的。祝晴晴对闻月淡笑,双眸剪水,饶是闻月一个女子都觉得心动,闻月不禁想起那日的顾绪成…祝晴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顾绪成是罪有应得。”
闻月在她身侧坐下,轻问:“你对他…”
祝晴晴摇头,否认:“你知道我心里在意的不是他。”
“说来也要谢谢你,你出现的时候,顾绪成还是动摇了的。”闻月叹道。
“我与他不过相识一场,许是他惦念旧日情谊才…而且也没能帮上什么忙,那日实在凶险,幸好你和明国公都没事。”祝晴晴想起那天的大火,也不免心惊,突然又看着闻月笑了笑,说:“你确实是嫁对了人。我那天就在明国公身后,看得清楚,火一起,他便不顾阻拦冲了进去。”她没说,那天明国公显然是身体不堪苦痛的样子,已经难以行走,却毫不犹豫地扑身去救自己的夫人,有这样的郎君,实在让人羡慕。
闻月见她眼底黯然,知道她的心事,问:“以后你…打算如何?”
祝晴晴别过眼,看着窗外,半晌说起别的话:“他是我父亲的门生,世人只道他长袖善舞,是天生的辩才,其实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木讷的书呆子。”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什么,眼里闪过光芒,唇角难掩一抹浅笑,又说:“他家世不好,也是皇上赏识他,才委以重任,让他能够有如今的成就。所以他…是不会背弃皇上的。其实当日,他也曾上门提亲,我父亲已经松口了,没想到那日,先皇的指婚也到了。”她眼里的光暗下来,吸了口气,接着说:“阴差阳错,他娶了我妹妹。心盈她…选错了路,也有我的责任,她心里爱慕他,我一直不知道…”
闻月明白,过去祝晴晴天真,以为只要她懂得放弃就能得到,她愿意为了郑潭抛弃所有,荣华富贵于她不过是荒凉的现实,她要的是过去初识的一场梦。但是郑潭需要地位来迎娶她,就努力争取名利,而这名利背后却是顾忱的提拔之情,如此纠缠几年之后,身居要职的责任和家族的荣誉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更何况现在,两个人之间还隔了祝心盈的一条命,再如何,也不能奢望什么了。
闻月拉着她的手,安慰道:“造化弄人…你若是真不想留在宫里,皇上他也不会勉强你的。”
“我离开这里,又能去哪?”
“山高海阔,总有你的容身之所。我想,你每日在这皇宫里,总是想着事情,郁郁不得欢颜,实在不是长久之道。”
闻月难得对她说了心窝里的话,祝晴晴感动,红了眼眶,道:“也多谢你这番话了。我若是决心走,必要你来送的。”
闻月点头,又同她说了一会话,眼见天快黑了,想到顾惟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便在外久留,就告辞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