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城一中高二(三)班的教室里,班主任李老师在上午第一堂课铃响之后并没有马上宣布下课。
在同学们紧张的注视下,她苍白又疲惫的脸上挂着颇有深意的微笑,缓缓走下讲台,径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在一个座位前立住了。
五十名同班同学回头一望,只见班主任轻轻推醒了正在酣睡中的吴巍,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声音,半是揶揄半是关心地提醒道:
“这位小吴同学,昨晚上又‘修仙’了吧?下周要期中考试了可别熬得太晚,监考老师脾气不好,可是见不得你大喇喇地在考场上睡觉的哟!”
吴巍素来是这个理科班上的老大难。曾有同学打听到他的老子爹很有几个钱,费了不少气力这才让他挤进了一中的实验班。但是富二代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学习习惯太差,上课几乎没怎么听过讲,各科老师都拿他没法。哎,或许人家家里有矿,大学混个文凭回家继承老爹的事业也说不准。由于这个实验班上大都是态度端正的好学生,家境也大多一般,多数人往往会心照不宣地疏远这样一个既不上进、又扶不起的“阿斗”。
同学们自然不会过分关注课间这样一件寻常的小事。事实上,班上每个人从踏进校园的第一天起,便做好了为迎接各种考试——无论是最终的高考,还是每学期的周考、月考、测评考……付出不懈努力的准备。没有人会在高中的关键时期去关心班上一个自甘堕落的富二代。这是所有家长和老师一致灌输给孩子们的人生法则——成绩就是王道,考赢别人才是赢家。
这当中很少有例外。
就在此时,同坐在最后一排的汪同学愁眉苦脸地指着吴巍、向班主任打小报告道:
“老师!求您让他和别人换个座位吧,每次自习课他都在我旁边打呼噜、影响我学习,所以上次考试我才考砸了!”
机智的李老师当然知道,这是鬼精的汪同学又在耍花招了,于是悄悄对坐在吴巍另一边的王同学使个眼色。王同学性子单纯又耿直,当即反驳汪同学说:“这可怪了,我也坐在他旁边,怎么不知道他还打呼噜呀?”
汪同学顿时语塞,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脸上悻悻然十分不悦。
吴巍眯着眼还没完全睡醒,对汪同学的污蔑充耳不闻。
李老师把一切看在眼里,故意长叹着气道:“唉!既然汪同学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倒是有个法子。”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一齐看向班主任。
这时李老师忽然板起面孔,郑重地对吴巍说:
“本来这学期才换过座位,应当等到下学期再换的。但是出于对于小巍你的关心,我和各科老师商量后决定,现在将你调换到祁子源边上那个空着的座位上去!”
教室里课间本就安静,班主任掷地有声的话语清晰地传进了班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大家不自觉地都回头望向祁子源的边上,那是一位刚转校不久的同学留下的位置;又看了看祁子源、一直被各科老师称赞的“三好学生”,成绩在班上始终名列前茅。
班主任催促着吴巍快换座位。吴巍磨磨蹭蹭搬到了第二排,瞅了瞅祁子源,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
祁子源有些纳闷,抬头看见李老师语带深意地对自己道:“让吴巍坐到你旁边来,是因为老师们都觉得班上只有你能胜任这个重任……”
他在班上历来有着乐于助人的好名声,大家也都能理解老师们的苦心,没人觉得这一事情有什么不妥。
一天的课很快过去,祁子源依旧上课认真听讲、心无旁骛。吴巍倒没觉得处在第二排有多尴尬,仍是自睡自觉、旁若无人。高二(三)班的同学们在教室、食堂、寝室这三点一线之间来回穿梭,很快就忘了白天课间的小插曲。晚自习时,祁子源写完作业,正拿了本书出来看。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低声叫他,转头一看,果然吴巍正巴巴地望着自己,耷拉着脸道:
“老祁、你怎么回事?我喊了你三遍,你硬是第四遍才听见!”
这时后面一女生靠过来、抿嘴笑道:“你才过来,不知道啦,我们祁同学看书的时候喊他是不管用的,戳他才管用。”
祁子源听了只能无奈地扶着额头。只见吴巍又神秘一笑,道:“哥们儿,有件事你肯定没猜到,其实不是老师让我换到你旁边的,而是我自己要求的。”
那女生听了轻哼一声,撇嘴道:“你要换过来干嘛,打扰我们学习吗?还让李老师帮你撒谎,好不要脸!”
吴巍一听她的嘲讽,立即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张爽,你不要以为有老师们宠着你,你就可以在班上只手遮天了!上次换座位的事情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小九九早就被我摸得一清二楚了——”
张同学马上举手投降、阻止他再说下去。两人一阵眉来眼去,最后还是她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继续写作业去了。祁子源隐约听出了一些猫腻,但他不是个会计较的人,便也没放在心上。又问吴巍:
“先别理她,你说你为啥要换到我旁边来?”
吴巍轻轻一按他的肩膀,捏腔作调地笑道:“咱俩是好哥们,好哥们当然应该形影不离嘛!”
看着对方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祁子源面子上虽然点了点头,心里却纳起闷来。自己和他关系很好吗?什么时候也成了他的好哥们了?
吴巍很了解祁子源的性格。祁子源虽然成绩优异、与人和善,但他其实和班上很多人不太合得来。简单的说,这个人一点也不势利,也不会玩心机,不动歪脑筋。虽然这些从字面上听来是在夸一个人的正直善良,但在现实中这样的人无疑是固执、死板,甚至称得上愚蠢的。在经过长久的观察后,吴巍发现祁子源并不是真的缺心眼,也不是察觉不出某些人的恶意,只是他太执拗了;明知道别人给他挖好了坑,自己还是要跳进去。吴巍最钦佩他的就是这一点,但他最不理解的也是这一点。
吴巍笑嘻嘻地又说:
“老祁啊,我在班上一直被人各种歧视、排挤,只有你一个人拿我当兄弟。课间借作业给我抄,体育课上传篮球给我投……咱们班上,果然还是只有你够意思、讲义气。你放心,这份恩情我记着呢!”
祁子源下意识地一愣。这虽是实话,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吴巍有什么恩情。在他看来,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本就是应该的。
就在祁子源打算继续看书之时,就听到吴巍还在边上没完没了地碎碎念道:
“你这人别的方面都很好,就是心太软、对别人太仁慈了……像你这样的性子,以后太容易吃亏了,所以我得时刻陪在你身边,护着你。”
听到这儿,祁子源忽然不耐烦起来,不由得皱着眉头说:
“吴巍,你要搬到我旁边就搬到我旁边,我没有意见。不过我最不喜欢别人虚情假意地跟我套近乎。你要是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就行,犯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哎呀你误会我了,我这次是为一件很要紧、又很麻烦的事!总之你放心,我既然过来帮你了,保管你会安然无恙的……你以后就会知道我对你的好了。”吴巍看到他翻了脸,着急忙慌地解释说。
祁子源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也不知他到底要干嘛,便问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是既要紧、又麻烦的事?跟我有关系吗?”
“呃——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
第二天早自习,教室里一片乱哄哄的背单词声。祁子源先向张爽确定了今早班主任不会搞突然袭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下抽出一个本子来。
吴巍今天没来上早自习,可自己的桌子里却多出了一本他的笔记。这本子十分奇怪:柔软的牛皮封装,颜色和样式都很复古,封面上镌刻着一幅怪异的图案,线条抽象得像是纵横交错的老树枝杈……最底下刻着吴巍的名字。
祁子源心内一琢磨,这大概是富二代私人订制的旅行日记本。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一大早出现在自己的桌子里,但是封面上的那幅古怪又神秘的图案着实刺激了少年的好奇心。他忍了好久还是没有克服掉窥探一眼的欲望。等他小心地翻开精美的牛皮封面,只见在扉页之上,有人用工整的钢笔字写道:“赠祁君”。
祁子源一愣,原来这本子是他要送给自己的?当面给自己就好了呗,还整这神秘兮兮的。
祁子源又随意翻开几页,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地满是红色的字迹。“什么鬼?这小子没搞错吧,居然拿自己用过的东西送人?”
祁子源心里正在吐槽,忽然就觉得很不对劲。那些红色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应当不是吴巍的笔迹。而且上面书写的内容更是晦涩难懂、光怪陆离,甚至让人头晕目眩……他想努力撑开眼皮,可终于还是脑袋一沉,很快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