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在伽兰·伊斯雷身体某处发作,他猛地睁开眼睛,竖起身子。他打开肩头的射灯,却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他看到了成百上千只昆虫,它们像老鼠似的吱吱叫着从他身上四散逃开,隐入了黑色的角落中。
朝它们逃走的方向看去,那儿有个活像气球似的生物,漂浮在半空中。它呼吸似的鼓胀收缩着,随着一起一伏的外表透出忽明忽暗的粉红色光线。它的表面尽是令人作呕的脓包,虫群张开茶色的翅膀,飞进了那些脓包当中,气球也随之变得更大、更臃肿。接着,它越飘越高,最终化为了一个小点。
抬头望去,伽兰·伊斯雷看见了裂纹形状的天空,残雪不断落下砸碎在他的身边。他意识自己正是从那裂纹的另一头掉落下来的。在他身下是厚厚的积雪,要不是这一摊积雪起了缓冲作用,他的脑袋肯定已经开了花。
然而两头焰纹兽就不像他那么幸运了。它们倒在血泊中,身上被大片的移动着的黑色所覆盖。虫群在它们染血的皮毛上爬来爬去,从那虫群的缝隙里,能隐约看间它们灰白色的八字眼睛、撕裂的粉红色的肌肉和黯淡了的发光腺。
伽兰冲过去将虫群赶走,但这不过是多此一举,因为杀死这些焰纹兽的并非是虫群,它们只是一群卑微的食腐者,享用这从天而降的美餐。
此时,FT正在发出连续短音,这是它准备好配对的讯号。从这点就能看出,焰纹兽已经断气,无药可救了。
伽兰痛心万分,对他来说,这两头焰纹兽早已不单单是生存工具,在这过去的几十天里,它们成为了他是最得力的干将,也是他最忠实的伙伴。他摸了摸极阴斑马纹的后颈毛,它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凉。他从背包里取出医生给他作为工具的纳米手术刀,分别从赤阳和极阴的后颈毛上分别割下一撮,收进了随身的口袋里。
“谢谢你们。”他说道。“愿你们安息。”
确认了焰纹兽的死亡后,他才想起来检查一下自己的情况,此时他是如此狼狈——船员服破了许多洞,一些破洞里还渗着血,不知是跌落的擦伤,还是被那些虫子咬伤所致。他肩头的射灯正闪烁着,忽明忽暗,如果它突然熄灭,那伽兰就不得不在这陌生的地下环境中摸黑了。
他的背包在摔落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何处。他打开还捆绑在极阴身上的那个行囊,里面的水罐因为坠落时的撞击被摔碎,水流得到处都是。那些肉干表面都是咬痕,有几块甚至被吃得只剩渣滓了。他叹着气将肉干和被摔碎的水壶重新放回行囊,再将行囊背上。
有总比没有来得强,他想到。
射灯扫向周围,光线照耀出的景色告诉他目前身处一个类似钟乳洞的地方,上下相对生长的锐利钟乳岩仿佛挂着鲜血般赤红,既像被屠宰的牲畜的肋条,又像正在进食的食肉动物的血盆大口。而在那血盆大口的深处,是射灯都无法照亮的深邃幽暗。
伽兰再次抬起头,那道裂纹形状的天空看上去是那么遥远,他好似井底之蛙。
他用手一摸一侧的石壁,上面湿漉漉的,挂着融化的雪水,这让墙壁异常光滑。如此一来,伽兰绝没可能徒手爬上那岩壁,他的选择只剩一条,那就是沿着这幽深的钟乳走廊向前,探寻可能的通路。
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绝望——死去的同伴、丢失的物资、完全陌生的环境。而其中最具摧毁性的,是那无尽黑暗带来的未知恐惧。伽兰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被无数次地重放,他每次一呼吸,听起来都像是有鬼魂紧贴着他的耳边喘着气。
他时不时转过头,凝视着身后的一片漆黑,那片漆黑足以让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癫狂。射灯只能射向一个方向,因此他不可能同时兼顾两个方向,这让他再一次为痛失极阴和赤阳感到发自内心的难过。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值得他感到安慰的,那恐怕就是周围的温度要比地面上高上许多,也许是因为地热的暗流涌动,这周围暖和得仿佛冬天的澡堂。刚才他摸着那墙壁的时候,能感到阵阵暖流从岩壁流入手心,流向周身。
周围的环境很温暖,但他却感到前胸和后背时冷时热的,船员服的恒温系统被那些虫子啃坏了。烤炉因为燃料即将用尽,也不太暖和,而补充燃料也在那个丢失的背包里。这让他不禁思考起另一个问题——回到地面上之后,他该靠什么取暖?
倘若医生知道了他现在的境遇,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冷嘲热讽地说:我告诉过你,这么做不值得。
如果换了阿兹哈尔,又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他想象着阿兹哈尔那鹰钩鼻两侧的深蓝色眼睛放出的轻蔑光芒,耳边随即又响起了他嘲笑的口吻:真丢人啊,伽兰·伊斯雷。
他走过由钟乳石围城的碎石小径,踩过漫水路,这钟乳石走廊究竟通向哪里?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至少从他所处的角度,全然看不见出口与出口的光亮。或许,这条小径哪儿也不会带他去,这就是条普通的死路罢了。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水滴的滴答声,他还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响,他知道那肯定是刚才那些昆虫的足摩擦在地面上的响动。回想起那种浑身爬满虫子的感觉,他不禁不寒而栗。那些虫子和那漂浮在空中如同气球一样的生物是什么关系?看上去,它们可能属于某种互利寄生的寄生关系,也许那气球状的东西给虫子们提供庇护所,而虫子则为那东西提供营养。
伽兰边走边想,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脚下。突然,他脚下一软,仿佛踩到了某个软体动物。他下意识地用射灯照向那地方,仅仅是一瞬间,他看见某个黑色的东西向后缩了回去。他揉了揉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此时,他的脚下只有没过脚踝的、清澈的温泉水。
他再次将射灯照向刚才那黑物退缩的方向,而这次,他有了新的发现,他进而将射灯的光线向上移去,继而惊讶地发现:在这钟乳走廊的尽头,是两扇紧闭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