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定了初步方案后,两人稍稍松了口气。伽兰拿出了晒干的水产,放在锯成方形的钢板上烤。一顿简单的晚餐后,两人坐在圆木矮凳上聊天。
“你曾说过,她救过你的命?”
黑伦告诉他,那是在他们加入安保公司之前的事,那时两人都是佣兵。一次,黑伦被雇佣执行一项任务,他的雇主是个游走于各个政要之间的关键人,专门承接一些反灭绝委员会希望甩手的脏活。
那一次黑伦所接到的任务是歼灭藏匿在某幢大楼里的恐怖分子。事实证明,像他这样的老手也有失手的时候,他不幸被恐怖分子俘虏,并被当作与政府交涉的筹码。
然而,宣判了他的死刑的并不是恐怖分子,而是他的雇主本人。任务失败令他的雇主颜面扫地,于是下令轰炸那大楼,不惜代价也要挽回他在政府内部的信用和声誉。
就在高热燃烧弹将大楼变成一片火海的前一百八十秒,卡斯妲单枪匹马杀入大楼内部,用一百秒杀光了所有恐怖分子,又用七十秒将黑伦救了出来。
“我们刚刚跑到马路对面,那大楼就在我们身后轰然倒塌。她的右眼被飞散的碎渣击中,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得到了一个新名字——独眼郊狼。”他说。
那天晚上,伽兰很早就躺上床铺,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们两人都认为如果要采取行动就必须趁早,即使是像卡斯妲那么强悍的人,被这么吊着暴露在夜晚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因此他们将行动时间定为明天夜里。
这种夜深人静的夜里适合思考,伽兰反复问自己,他真的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客观来说,是否救出卡斯妲莉娅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无非是营地多一个帮手或少一个帮手的区别。
可他又随即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现在他们需要人手,多一个成员就是多一分生存可能,特别是卡斯妲莉娅这样的作战高手。
自从得知了艾尔德万兽人的存在,他认识到这颗星球上的物种绝不是几只焰纹兽那么简单。
在这密林的尽头,有更可怕、更凶悍的生物存在着。对此,他必须做好准备。
随后,他再次思考起那个基础性的问题:为什么兽人要留卡斯妲莉娅的活口?
为了食物?这点他已经否定了。为了生育?他是知道有些外星种族会用不同种族的女性作为母体,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不可能像是对待猎物一样对待卡斯妲莉娅,因为母体的健康程度直接决定了子嗣的健康程度。
他们出于某种原因,需要卡斯妲莉娅以最低限度活着,他们只要她一息尚存……可这会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兽人看起来很低能,如果不是为了吃、喝、拉、撒、繁衍,他们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时,伽兰想起了另一种低等生物,那是一种被称为矮星无足人的异星物种。
他们的智力水平底下,大概只有早期人类智人的水平,大脑中的神经元只比狗多一些,换句话说就是非常低下、非常愚蠢。
他们的一生很短暂,大概只有十多年,幼体一旦成熟就会把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到繁衍上。他们的个体都十分循规蹈矩,出格意味着立刻被杀死并分食,他们的一切行动只有一个宗旨,就是种族的延续。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低能的种族,却被发现存在一种特异的种群现象。每逢他们的母星围绕恒星公转一圈——也就是对他们来说的一年,这些矮星无足人就会聚集在一起,共同见证部落里刚刚成年的个体杀死并吃掉最年老的个体。
后来,经过长期观察,研究者们认为这一行为可能与某种信仰存在某种关联。
在他们看来,这些年轻个体之所以吃掉年老个体,可能是出于一种对于生死的认知:年轻个体在食用年老个体后获得智慧,而年老个体通过这一仪式与年轻个体成为一体,从另一个意义上获得生命的延续——而这种对于生死的看法,总的来说可以看作是一种未成形的宗教。
一想到这里,宗教、信仰这几个字就在伽兰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即使是最最低等、最最愚蠢物种都能形成原始的信仰,那么何况是这种兽人呢?
他们的行动有组织性,具有群体意识,目标高度一致。那么,除了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是不是可能也有某种信仰在凝聚他们?
自古以来,很多战争都因信仰而起,从信仰的温床中滋生了十字军、**和极端组织。这时他又想起那两名打头的艾尔德万兽人战士,他们的行动具有很强的自杀性质。
伽兰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如果这时候有酒就好了,他需要清醒的头脑,但更需要想象力。
可是他没有酒,没有咖啡,没有香烟,唯一能帮助他清醒思考的只有寒冷。他走出房间,阴阳双兽趴在门的两侧宛如两尊石狮,甲虫在不远处的灌木里闪闪发光。
他大口吸入新鲜空气,感受冰冷的空气刺激他的面部皮肤,让寒意肆意浸润大脑。这让他想起冬天实验室大楼的楼顶,冷风横吹,他和几个赶项目的同事来到楼顶呼吸干冷的新鲜空气。
因为实验室建在山中,从楼顶望见的山峦就像野兽蹲在黑处。此时他惊讶地发现,当下的体验居然与那时如此相似。
他重新回忆之前看过的影像,在脑内回播每一帧画面,搜索其中的特异点。这个部落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他仔细回想,终于搜索出其中一点——画面中没有一名雌性兽人。
仔细想来,那些狩猎、采集、抚养后代的兽人均是雄性。这怎么可能?如果没有雌性,那么他们的种族要如何维系繁衍?
接着,他又想起一个特异点——骨质平台以及上面的巨大骨头。那骨头像极了中世纪焚烧女巫的火刑架。他的脑袋里展开了一张由不同词汇构成的图谱,将于宗教相关的词汇都囊括在内——宗教、信仰、崇拜、教堂、神像、祭坛、祭祀、祭品、献祭……
他越想越不安,他必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黑伦。
他转过身,大步走向船舱,就在这时,他突然同时意识到了两件诡异的事情。
第一件,就是他发现两头焰纹兽都在熟睡,此时它们的眼睛变成了淡淡的烟紫色,这代表它们正在做梦。而伽兰敢肯定的是,自己下的命令是依次站岗,轮流休息,两头野兽居然违抗了他的命令,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
他最先的反应是自己的控制失效了,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不可能,因为倘若如此的话,焰纹兽的野性会再次支配它们的行动,它们不可能在这里安然入睡而将躺在船舱里的美餐置之不顾。
而第二件事情,就是他闻到了一股微弱的臭味,这种气味他从未闻过。
他闻着这味道,感觉飘飘欲仙,眼前的一片漆黑开转变成了五颜六色不断盛开的花朵,好几个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在其中看到伊蕾妮和实验室女实习生。
另外他听到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拼命地向他喊叫着什么,可是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当他意识到这两件事之期的关联性时,已经为时已晚。
他身子一软,摔倒在地上,陷入昏迷。随即几个黑影从闪光甲虫纷飞的灌木中走了出来,它们悄无声息地将伽兰装入一个由大型动物胃袋做成的袋子中,随后就带着他消失在了黑暗的森林当中。
伽兰在半路中醒来一次,他迷迷糊糊地感到风浪打在他的脸上。
隔着那透明的动物组织,他看到冒泡的沼泽边成群的甲虫发出点点荧光,看见死去的多足野兽的尸体被成群的黄色爬行动物分尸,看见像血管般的溪流最终变成河川。
他从没在夜晚离开过营地,因此他不知道这森林的另一面居然如此美丽,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这森林了。随后,迷迷糊糊的,他又重回昏迷。
几个小时后,天空泛起了粉红色的微光,第一颗太阳在远处地平线处崭露头角。
随后,光芒逐渐照亮大地,将笼罩艾尔德万的夜色一扫而空。成群艾尔德万兽人像蚂蚁似的爬出洞窟,爬下石壁,围在骨质祭坛的周围。
伽兰沐浴着阳光醒了过来,他还没睁开眼睛,就感到脑门上一整湿热。抬头一看,一只黑色怪鸟正在他的头顶上留着口水。
下一秒,一根白色的棍棒击中了它,它惨叫一声,甩下几根羽毛飞到了一边。他侧过头一看,一只丑陋的艾尔德万兽人正咧着满口尖牙,用血红的怪异眼睛瞪着他。
伽兰来不及惊讶,肚子上就狠狠地挨了一拳,剧痛让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此时,他的双手被反绑着,身后是巨大的腿骨。
他的前方是巨大的岩洞,一个庞大的身影在黑暗的洞穴中蠢蠢欲动。而在看清那庞大身影的全貌后,伽兰终于明白了黑伦所拍摄的影像中一只雌性都没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