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四只格外健壮的雄性兽人抬出位于山脚最底端的岩洞,她丑陋、庞大、毛发稀疏,她的青灰色皮肤上满是龟裂的皱纹,其间藏污纳垢,散发着异臭的油脂。
她身披红棕色皮毛,脖颈里戴着由尖骨和玉石穿成的项链,像摊烂肉似的瘫坐在巨大的金色王座里。
那王座巨大无比,在伽兰看来仿佛是为巨人特制的。不过即便如此,还有些不合她的身材,她的赘肉像烂泥似的溢出座位,让伽兰直犯恶心。
她是艾尔德万兽人的女王。
如果将整个部落比作成一个蜂巢,她就是蜂后,是这个部落至高无上的存在。
抬着那巨大金色王座的是四名兽人,他们头侧偏着,用一侧肩膀抵着王座的四角。伽兰看到他们鼓胀的肌肉、突暴的青筋——他们是脱颖而出的战士,因而荣获为女王抬位的殊荣。
然而精神上的莫大荣耀,在肉体上却是真切的痛苦,他们强忍着压弯脊椎的恐怖重量。忽然间,伽兰看见椅子一脚猛地下沉,王座倒向一边,女王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叫,翻倒下去。
一只兽人终于无法承受,身子一软,整个王座随之倾倒。而倒下的王座不偏不倚压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鲜血混着白色的浆液四溅。
“你们的女王该减减肥了。”伽兰对站在一旁龇牙咧嘴的兽人说道。
女王嘶吼两声,用枯树干似的胳膊支撑起硕大的身体,蠕动着重回王位。另一只兽人快速顶上,将沾上脑浆、鲜血的王座从他同伴的脑门上搬到自己的肩头。
随后,那王座被稳稳地安放在骨质平台的前方,直面平台。
架高的火盆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将她的周身照得红彤彤的。她的肚皮上有若隐若现的凸起,很显然,她怀孕了。
伽兰揣测着她一窝能生下多少只幼崽,十只?二十只?或许更多,作为“蜂后”,她承担着为部落繁衍后代的责任。
他看了看周围,竖起的巨大腿骨一共有四根。卡发斯妲莉娅在他左侧,伽兰轻唤她的名字,可是她低垂着头,正处于昏迷之中。她脸颊通红,伽兰判断她正在发高烧。这很不妙,她需要医生和抗生素,但前提是她能够撑回营地。
他又看向右侧,在他的右侧有个生物,但或者称之为某种“东西”更为合适。伽兰完全看不清那东西的轮廓,它有如一朵巨型木耳,漆黑的外皮包裹全身,分辨不出头、躯干和四肢。从它一跳一跳的外表皮来看,它或许有生命。
他微微探身,望向最远处的那根骨柱。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人,而他仔细一看后发现那生物和人类长得很像,却不是人类。那是个男性,肤色稍暗,身材较人类要矮小一些,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一股。他的耳朵又尖又长,仿佛神话里的精灵。
再一看,那生物居然穿的是印第茅斯号的船员服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从哪里弄到这衣服的?
这时,第三颗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天空已从一片粉白变成了清澈的蓝色。阳光从伽兰的身后射来,将四根巨骨的影子投在沙地上,在地上印出黑色王冠图案。围绕四周的兽人群落中一片骚动,接着,一位年迈兽人手拄拐杖走出人群。
他是这仪式的主持者,他头戴黑色羽毛冠,脖子里挂着由各种眼珠串成的巫毒项链。他缓步走到王座前,庄严地将四只手举过头顶,用奇特的手势行了一礼,而女王也略一抬手表示回礼。
他转过身面对群众,大声喊出几个单音节词,兽群瞬间安静下来。他扫视四周,随后开始发表演说,举手投足带着领导者的威严。伽兰断定他是部落的实际控制者,是部落的族长。
虽然他年事已高,拄着拐杖,但从他灰白色毛发间的道道伤疤可以一窥他年轻时的赫赫战功。倘若是缺乏力量、意志力薄弱的对手,一看到他这身恐怖的伤疤,恐怕会吓得抱头鼠窜吧。
此时,FT微频震动着,它正在工作。伽兰能感应到“阴阳”,但他对指令能否传到一百公里外并没有把握,而就算指令能够有效传达,焰纹兽全速飞奔而来最少也需要半个小时。
他转念一想,即便焰纹兽赶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面对的是一整个部落,仅仅凭借两头焰纹兽,他该如何才能杀出重围?
台上的族长嘶吼着发表演说,三目圆睁,不时攥紧拳头振臂高呼,台下则以同样高亢的吼叫回应。这些异族语言一字不落地被FT所记录,其设计初衷就是翻译外星语言,它按照预设的算法将这些音节加以处理,以统计学逻辑加以归类,并赋予它们意义。
对FT来说,这是个学习过程,输入越多,就越能清晰地解析目标语言的单词、语法,进而实现语言转换,最终帮助使用者理解文意。
借助FT的力量,伽兰已经能听懂一些词汇了。他将听到的词汇再加工,重新理解,终于明白了演说大意:兽人在描述一场战争,一场争夺主权的战争,双方分别是奎文族和哥塔战氏,而哥塔战氏则是这场战斗的赢家。
族长走到了那名面若精灵的面前。囚徒高傲地昂起下巴,毫不畏惧地直面兽人族长。伽兰大胆推测,那名男子一定是奎文族的某名高级成员,而他被俘虏正标志着奎文一族的溃败。
就在这时,FT发出一声短音,标志着语言解析完成。伽兰听到兽人族长用骇人的嘶吼对奎文族男子说道:“达里斯,你彻底输了。“
他向奎文人的身旁吐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你的背信弃义将招致毁灭。我们将掳掠你们的村庄,烧掉你们的庄稼。我们会奸淫你族每一个妇女,吃掉每一个小孩。我们会把胎儿从孕妇肚子里挖出来,然后剁碎了喂牲口。不止如此,我们在杀死她们之前,会让她们知道是你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我给你们留了生路。我足够仁慈,而在我们的语言里,仁慈和愚蠢是一个意思,而我并不是常常犯傻。”
“生路?”奎文男子达里斯轻蔑地回答。双方使用的语言虽然相同,只是经由奎文男子达里斯的嘴,那些语句变得和诗句一样美妙。“你所谓的仁慈就是杀光我族所有男性和一半女性?我族已经绝后了!”
“至少你还活着,英勇的大王子达里斯还活着。你留下来领导你的同族,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所期盼的吗?”族长边说边笑。
“你耍了我。”
“做出选择的是你。”
族长从腰间拔出不只是沾着锈迹还是血迹的刀子,在同族的高呼声中割开了奎文男子的喉咙。纯金色的血液从他的脖颈喷出,喷在族长身上,喷在金光闪闪的王座脚下,地上积起发光的血泊。
达里斯发出模糊不清的咳嗽声,然后就迅速断气了。族长用刀子割下了他的头颅,他高举着头颅,痛饮从颈部喷出的金血,接着又将那头颅抛向群落,欢呼声四起。
就这样,奎文族的最后一个男人死了,伽兰见证一个种族在此刻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