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梦见三人一齐看着自己,苦笑道:“此事叫妍梦如何说呢?妍梦的身世本是一言难尽。难道傅姑娘心疑妍梦么?”
傅箫笑道:“妍姑娘切莫多心,傅箫只是心中好奇,因随口一问罢了。实在不知妍梦姑娘有难言之处。”
妍梦摇头道:“此事也非是有何难言之隐,只是这些事情妍梦实在不想去回忆它……”傅箫见妍梦不欲多言,忙道:“不想回忆那就别勉强了。只是傅箫心中疑惑,若说是黑风寨欲对逐月楼兵戈相向,究竟所为何物?仅仅为了耀武扬威,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再者,若这战书是黑风寨派专人传递与我,那还可以看做是以武力相威胁;可这次又非是如此,倒像是有人在情急之下暗中通风报信一般,逐月楼虽然有自己的兵丁武备,可也未见得能让黑风寨如此行事谨慎吧?总之这其中疑问甚多,叫人不解。”
谢芜菁几欲说话,都未能出口,等傅箫说完,她才深深看着妍梦:“妍姑娘看来也是累了,我们空谈无益,倒不如静等青儿姑娘的音讯。我料不出数日,黑风寨那里定有动静。我现在左右无事,倘若需要,谢某也愿意去打探消息。”吕灀知道谢芜菁的意思,便点头道:“妍姑娘你好生休息吧,我们先走了。”因与谢芜菁一道退了出来。傅箫见状,也跟了出来。
谢芜菁与吕灀先走一步,吕灀见四下无人,便道:“蔓菁,你刚才是否有话想说?”
谢芜菁笑道:“我并无什么话说,那欲说还休的样子,是我故意做出来看的。”吕灀还想问,傅箫已经跟了上来:“谢姐姐慢一步走,傅箫有事相问。”
谢芜菁看着傅箫,却听傅箫道:“天色不早了,不如让小妹做东,往逐月楼寻个雅间,叫来几分小菜,配着水酒说话岂不更好?”谢芜菁自是欢喜,因此三人便往逐月楼走去,一路再没什么要紧言语。
傅箫在逐月楼三楼天字号,名为“雪月”的雅间设席,本意是以为谢芜菁接风洗尘之名,与谢芜菁商议事情,谁知月娘知道了这事,也来凑了一番热闹。谢、吕、傅三人自然少不得应对着。还好月娘晚间忙碌,没多少时间陪着她们,因此喝了几杯酒就先下楼去了。谢芜菁见状,便低声对着傅箫道:“傅姑娘,且不说黑风究竟有何图谋,也不谈此物究竟何人所送,谢某斗胆相问,倘若黑风寨真的举兵来犯,逐月楼何以拒敌?”
傅箫喝了些酒,脸色微红,听谢芜菁如此问,淡淡笑道:“谢姐姐别看逐月楼只是一个风月之地,可是论实力,未必输给大漠上的哪个马帮去。除了例常的巡院弟兄、自养的马队和兵丁甲士,月娘在交河城颇有一些人脉,在中原武林中也与许多门派有来往。所以,即便一时半会敌不过黑风寨,可是黑风寨也非得为此付出代价不可。我刚才细细想来,逐月楼有的是什么?除了金银绸缎,除了美女娇娘,恐怕只有一样入得了黑风寨的眼。”
谢芜菁忙到:“是什么?”
“秘密。”傅箫轻轻笑道,她想了想,又恐谢芜菁误解,忙补充道,“小妹的意思是,逐月楼西通西域,东连中土,且是百里之内仅有的一处风雅去处。各色人等到此玩耍,总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此流传开去。控制了逐月楼,并不仅是有大把的金银收入,更紧要的是能控制这一处大漠之中不可多得的消息灵通之宝地。这恐怕才是黑风寨最为入眼的。因此他们屡屡想要拉拢月娘,可惜月娘与他们不是一道人,因此便起了强夺的心思。”
“可是即便强占了这片地方,究竟不能恢复今日之胜景了,空占了个小镇又有什么用处呢?”吕灀听二人言语,忽然开口问道。
傅箫闻言也默然不语。谢芜菁喝下一杯酒,冷笑道:“不,用处大得很呢。此处位于南线几条重要商道的交汇点,此地往东,数条商道都是被青云寨控制。黑风寨不好直接在那边下手,因此截其源头,将此地控制了,便等于断了青云寨的财路,这一手是欲扼住青云寨的咽喉。我看封无稽明是欲取逐月楼,其实暗中眼光仍盯着青云寨呢。”
傅箫闻言,点头道:“这一点小妹却是从未想过。想想还的确如此。若是黑风寨在此处直接拦下来往商客的货物,课以重税,那商旅们倒不如改道往北走。这样一来,青云寨便如同守着一片死地了。”谢芜菁点头,又到:“青云寨与交河关系紧密,西边的商货利头,加上交河暗中的支持,可谓是青云寨与黑风寨抗衡的双臂;黑风寨西取逐月楼是断其一臂,东袭交河是损其二臂;封无稽与成风暂时休兵,是因为青云寨据青云山之险,又有此双臂为恃,不惧黑风寨;可是他一刻也未忘记对青云寨的蚕食。封无稽此人,野心不在小啊。”
傅箫从自己逐月楼的角度看问题,自然想不到这一点。此时被谢芜菁一言点醒,立时一点通、百窍明,因道:“如此一来,黑风寨为何不惜对逐月楼动武这个疑问有了解释;不过即便要来犯,也得有个像样的借口吧?否则不谈取信于天下英雄,恐怕对自己的手下都难有交代。”
谢芜菁冷笑道:“这有何难,世上恐怕最不缺的便是借口二字。到时只需信口胡编一个,只要蒙的过去就行。何况那种强人马帮,哪用得着什么借口,即便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奈怀璧其罪,到时该来的照样不会少。”她说到此处,心中却想到:不知能否说动青云寨暗中相助逐月楼,以据黑风寨的威胁。可是转念一想也罢,青云寨与黑风寨早商议互不侵扰,逐月楼与青云寨并无关系,青云寨相助,可为师出无名;况且吕成风现在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这种闲事;看来此番须仔细打听,若黑风寨真的有意相扰,那如何拒敌,倒真的是个问题。想及此处,因淡淡道:“话说到底,这事情未必就如我们所言的那般。兴许这完全是个恶作剧也未可知。傅姑娘倒是想想,倘若这事真的是个恶作剧,而我们又信假为真,那事情将会怎样?对谁最有益处呢?”
“倘若真是那样,如果我们因此四处搬兵求援,黑风寨没的惹上一个大对头,恐怕对其反倒不利,此事左思右想,应该是黑风寨的对头所为。黑风寨近来大肆兼并小门小派,树敌太多,希望他栽跟头的人自然为数不少。”
傅箫不知谢芜菁此话是何意,因此只是简单的这样回答。谢芜菁听罢却不多言,点头道:“是了,若以常理判断,应是如此没错。”说罢自喝了一杯酒,并没有后话。二女却都知道谢芜菁的意思:以常理判断是这样,那常理之外呢?
谢芜菁与傅箫虽都善饮,怎奈吕灀素来不喜饮酒,又不喜傅箫与谢芜菁谈论的这些话题,因此一会便显得有些倦怠。谢芜菁见状,便对傅箫道:“今日就这样吧,我们一动不如一静,静等青儿姑娘的消息。”于是三人停了酒席,吕灀与谢芜菁一道回房歇息。
吕灀领着谢芜菁来到“素雪”房间之中,谢芜菁一眼可见墙上挂着一柄长剑,剑鞘上的纹饰古雅精美,虽无雕金刻银的装饰,可是一眼可见制作工艺之超乎寻常;剑身虽藏于剑鞘之中,可仍然能想见森森寒光。
谢芜菁指着这柄剑道:“这莫非白衣书生身后的那柄长剑么?怎的会在寒焉你的房间里?”吕灀摇头道:“这不是那一柄,蔓菁你仔细看看便知,这剑鞘之上的字写着呢:赠吾女箫,这是傅箫的剑。”
谢芜菁奇道:“‘吾女’?莫非是千机老人赠与傅箫的?此物如此重要,何以傅姑娘会放在这里,并不随身带着呢?”吕灀虽下午听谢芜菁说起过千机老人,可是并未留心其身份,此时因道:“为何是千机老人?”谢芜菁忙解释道:“千机老人正是傅暇与傅箫的父亲。”
吕灀因点了点头,道:“其中有些缘故。我这几日与其相处,也略知一二,看来傅箫与她父亲的关系十分不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却不得而知。我也时常留心问傅宁知不知道他的爹爹是谁,知不知道娘亲的爹爹是何人,他竟一概不知。这样看来,傅姑娘必有一段难以明言的往事,以至于父女决裂,再无往来;又因为傅箫不用剑,因此对这柄剑也并不如何重视。”
谢芜菁一听就怒了,冷冷道:“世上有何种冤仇,能让血脉至亲两不相认?这种事情真真可悲可笑。我正好与那千机老人还有个解剑池之约,到时若可以帮忙化解,让其父女重归于好,岂不是美事一桩么?”她因为从小失去母亲与父亲的关怀和呵护,孤独的漂泊在世间,因此将父母亲情看做是天底下最为美好的事情,因此对于傅箫与其爹爹不能相容深感不解。
吕灀是知道谢芜菁这种脾气的,忙道:“若能办成,当然是功德一件;只是这事情我们恐怕不易做。不过这些且先不去说它的,时辰也不早了,且先休息是正经。”因此便褪下衣裳,只穿着一身粉色裘衣,露着一抹白腻的香肩,钻在暖榻之上;却见谢芜菁并未脱衣,和衣正襟危坐在床榻的另一头,背对着自己,便道,“蔓菁,你还想什么?难不成怕我嫌你未洗过身子,身上污秽不成?”
谢芜菁笑道:“吃了些酒,身上发了一点汗,此时睡下难受的很,你且先睡下,一会我出去转转。”
吕灀忙坐起来道:“这会子天寒地冻的,你又不是我,出去做什么?我早知道你须洗一洗的,早命人打了水来了,你这便去洗了来吧。”谢芜菁笑道:“我去去便回来,不打紧的。”吕灀闻言,知道谢芜菁心中自有打算,因不再坚持,重新躺下,转过身也背对着她:
“算了,你自己去吧,不过别弄出动静出来,傅姑娘脸色不大好看。”谢芜菁也不细听,只是随口应了声“知道了。”便随手拾起傍身的钢刀,推门下楼而去。
谢芜菁对逐月楼也可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她虽然此时不比上次,乃是以贵客的身份入住逐月楼,只是仍不想惊动任何一个巡夜护院。因此她只往那些较为偏僻的小巷子中转,此时大漠之上早已刮起了北风,本就寒冷刺骨的夜中,更是显得凄冷无比。谢芜菁缩了缩身子,只觉得冷风不停地往衣服里钻,可是这种时候,那股救命的真气却完全无法调动,凭着夜中的冷风将她的身体凌虐至麻木。
她本不是漫无目的的出来闲逛,而是觉得冰冷刺骨的寒风,兴许也能激发体内那股神出鬼没的、自己完全无法驾驭的真气。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因此不由有些沮丧。早知这样,躲在暖榻之上,抱着寒焉冰肌玉骨似的身子取暖,不知该有多舒坦。
如此想着,她便想往回走。却突然感觉不远处有个身影遁入黑暗之中。
她能肯定这个身影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因为自己身在暗处,穿着黑色的衣服,那身影距离自己应当至少隔着两三条巷子。
她跃上房檐,果然见到一条身影一起一落,直往妍梦住处而去。谢芜菁大惊之下,忙紧紧跟在后头。此人不管是欲图和妍梦联系,还是欲图加害与她,只有一点是肯定的:她非跟上去弄个一清二楚不可。
小心翼翼的来到妍梦住处,那人早已进了屋内。谢芜菁欲隔着墙壁偷听,可是不知是墙太厚,还是里面的人过于小心,并不能听清屋内之人的言语。谢芜菁少不得偷偷溜至窗沿底下。这个地方十分危险:往外,一条小巷虽无人影,可是但凡有个人巡到此处,都能看到她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内,妍梦的床榻就隔着一层窗户,稍有不慎即会暴露行藏。可谢芜菁艺高人胆大,贴住窗户,尽量压低身子,一动不动,倒终于能模模糊糊听清屋内之人的言语:
“九妹,你有事瞒着姐姐?”
这是那青儿的声音。妍梦回答的声音细不可闻——或者她根本没有出声,也许只是摇了摇头也未可知。
随后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那青儿兴许是伏在妍梦耳畔低语,因此谢芜菁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正皱眉心想此人未免也太过小心,却忽然听见妍梦提高声音,气道:“你说什么?你认为是我做的么?”
与此同时,谢芜菁看见小巷的尽头,有个模糊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该死,此地虽然偏僻,可亦有巡夜护卫经过,看来不能久留也。此时谢芜菁全赖夜色衣服的天然掩护,对方无法察觉,可是再走近一些就难说了。她不及细想,以最快的身法窜上了房顶。刚将身子落稳,屋内的青儿生起警觉,在屋内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