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略略往回倒一点点，青儿刚推门进入妍梦的房舍中。
妍梦已经睡下了，被裘虽然单薄，幸而房舍的地下埋有暗火，屋内并不甚寒冷。她因有心事，睡的不算深沉，因此青儿略一推门，她便坐了起来。
“青儿姐？你何故此时来这里？”
青儿闪进门来，往外看了两眼，掩上门，坐在妍梦身边，低声道：“九妹，青儿此来不为别的，只想问你，今番公子交代下来的任务，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妍梦苦笑道：“青儿姐，你难不成就为了此事，专程深夜来看阿九么，阿九真真感激的很呢。”她淡淡笑道，“江公子对我有恩，他交代的事情，阿九自然须尽力办妥。至于阿九是生是死，阿九便顾不得这许多了。”青儿闻言，忙道：“你这是何意？这事虽然有些风险，可是如何说得上‘是生是死’这四个字呢？你且放心，我不会让公子放弃你的，你不会落得和那些白衣侍女一般的下场。”
妍梦不动声色，笑道：“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青儿姐请回吧。阿九定不负所托。”
青儿却并没离开的意思，冷笑一声，淡淡道：“九妹，你有事瞒着姐姐，以为姐姐不知么？”妍梦奇道：“我有何事瞒着你？”
青儿轻轻贴在妍梦的耳畔道：“那皮甲传书，暗通消息之人，是你不是？”
妍梦闻言惊倒：“你说什么？你认为是我做的么？”
青儿压低声音道：“这张黑风玄甲，是黑风寨苍狼精骑专用，他人并无这种东西。可是那闻敬之曾赠与过公子一套。公子自己无用，于是交与你自行收拾，你便将之重新裁剪了一番，制成了两张护心甲。一张仍与公子戴着，一张自用。剩下的边角料，便随身带着了，是也不是？”
妍梦无话，眼睛不自然的看着窗外。青儿见状自知不错，还欲继续说些什么，却看窗外一道黑影迅捷无比的跃上房顶，悄无声息。要不是她眼睛看着窗外，还真真难以察觉，因不由得大喝一声：“谁？”话音未落，人已经推出门去，却见两旁空空如也，只有道路尽头有一人影冲着这里走过来。她也无心管那许多，当下毫不迟疑，展开身法跃上了屋顶。
这座房舍是平顶，顶上本藏不住人。可是青儿却看不见半个人影在上面；四周仔细观察一番，也未见到巷子中有其他人影；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回到屋内。
“是谁？”妍梦伸着脑袋问道。
青儿摇了摇头，对着妍梦道：“没有看到，那人逃的太快了。”说罢看着妍梦道，“看来你我近期不便再见面了。阿九，姐是为了你好；不管你是出于哪种目的通风报信，今日之事我暂且向公子隐瞒下来。姐姐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做傻事。”说罢才推门而去。
妍梦深深叹了口气，待青儿走远，才拍了拍床榻，道：“好了，谢姐姐，你好出来了。”
却见谢芜菁从床榻之下滚了出来，拍了拍深深地尘土。原来她刚才借着时间差，趁着青儿跃上房去的那一瞬之机，又复翻了下来，钻进了妍梦的房中，藏身在床榻之下。此时，她看着妍梦苦笑道：“妍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还能相信你么？”
“谢姐姐，我……”妍梦脸色惨白，眉宇低垂，“妍梦不知如何解释，谢姐姐无论如何处置妍梦，妍梦更无怨言。”说罢竟闭上了眼睛，不再敢看谢芜菁一眼。谁知谢芜菁并未如何对她，反拉起被裘，裹在她身上：“天冷，虽然屋内有暖意，可在这窗旁仍要小心着凉。”说话间，她坐在了妍梦身边。妍梦睁开眼，颤声道：“谢姐姐？”
她见谢芜菁并无任何责怪之意，心中稍安，寻思道：或许她并未将我与青儿之间的言语尽皆听去也未可知，刚才自己确是有些冲动了，因道：“谢姐姐，你知道青儿的身份了吧？”
谢芜菁点了点头：“不错，我知道她也是江野平的人。那甲书真是你暗中传递的么？”
妍梦轻轻点头道：“是的……”她嘴唇动了动，好一会，才轻声道，“谢姐姐一定想问妍梦，这消息是否准确、妍梦是从何得知的这个消息，是么？”
谢芜菁苦笑道：“不但如此，恐怕我还有更多问题想要问你。你还真是一个让我捉摸不透的人呢。”妍梦深深叹口气道：“妍梦也有妍梦的难处，不过无论如何，妍梦不愿伤害谢姐姐。姐姐你问吧，只要我能说的，当知无不言。”
谢芜菁目光紧锁妍梦，好一会才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问了，妍姑娘此时此刻，与江野平是什么关系？”
妍梦眼波流动，泪光闪闪，轻轻叹道：“公子有恩与妍梦，妍梦曾立誓将性命许与公子。生是公子的，死也是公子的。”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已经轻不可闻。
“那他为何将你伤的那么惨？莫非只不过是演戏而已？那天要是我来晚一步，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是也不是？”
妍梦点了点头：“可以这样说罢，可是公子行事向来出人意表，妍梦纵使是当日被杀了，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谢芜菁不解，妍梦冲着谢芜菁笑了笑：“谢姐姐可知道妍梦本来是个风尘女子？”
“风尘女子？”谢芜菁当然知道风尘女子是何意，只是她不知道妍梦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也不知道妍梦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不过既然她想要讲，那自己少不得听听。
妍梦点了点头，道：“正是的。妍梦从小出身奴籍，自幼学习歌舞，除了做一个风尘歌姬，从未想过能有任何其他的活法。妍梦十岁之时，被大江帮所买，充与家妓。谢姐姐知道，这家妓的命运，尚还不如市井之中的自由歌妓。妍梦从小的日子，可谓是没有一丝希望的。”
谢芜菁不知道何为家妓，不过大礼朝也有有权有势的人家买下一些美貌的男子或低贱人家的女儿，供自家人宴饮取乐之用。这些人完全没有自由可言，经常被相互赠与主人的好友；倘若不合主人心意，即便是被自己主子折磨至死，也是无人过问的。想来这家妓便等同于这样的人吧。她来到这个世界，虽然也知道了这个世界女人的地位并不高明，可是仍然没有想过有的女人会凄惨至此，心中颇有种奇怪的不忿之感；可转念一想，妍梦为何同自己说这些呢？
妍梦并未理会谢芜菁的疑惑，继续道：“幸而妍梦十三岁的时候，被公子要在身边，陪伴公子习文练武。公子一共要了九名家妓，妍梦最小，因此小名便唤作阿九。青儿年纪比我大一些，我便叫她姐姐。”
谢芜菁无意听妍梦说这些，不过她对此也颇为好奇，因静静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因此我便这样跟在了公子身边。也知道了公子做下的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江公子是个孤傲的人，心比天高，总不满自己被掩盖在父亲与大姐的名头下，因此做的许多事情，并不为大江帮其他人所知晓，这些事情大多都是我们九个操持的。我因为最小，其他外面的事情不大做，却因此能长期跟在公子身边。”
“你说有九人？那另外七人都在何处？”谢芜菁插口道。
“死了四人，剩下的只有五人了。”妍梦声音中颇有些凄楚，“我们身份见不得光，行事必须小心再小心，倘若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不光旁人要杀了我们，即便是江公子自己，在不得已之时，也会将我们除去的。”
谢芜菁想了想，感觉其中尚有疑问，因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是丐帮白长老的义女呢？”
妍梦微微笑道：“这可谓是一桩奇遇了。”她说起白长老，脸上才略约添上了几分欢喜，“那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当时才来到这青砀山的见山堂中居住。一日见一位老人家上门讨饭吃。我心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是谁会找到这里来要饭吃，可是想归想，还是舍与他了一些吃食。谁知他不光讨饭，还想讨口酒喝。谢姐姐你也知道，我们公子是不喝酒的，因此见山堂内并无酒食。他便说什么：‘偌大一个山园，岂能无酒。’说着便走了。我当时只觉得此人奇怪，必有来历，却并未与他人说。”
谢芜菁笑道：“后来呢？”
“后来，他又如此上门乞讨了许多次。每次都选在公子不在园中的时候，这样许多次之后，我终于耐不住了，便问他是何人，来此究竟有何事。他开始还说：‘一个叫花子，还能有什么事情。’我便坚持道：‘若你再不明言，我下番便不给你吃食了。若你肯告诉我，下番说不定有酒吃。’他听了此话，果然动了心思，便与我说什么：‘那下一次，与某日某时，在见山堂的小丘之上，亭子之中摆下好酒好菜，到时候我吃了酒，便说与你听。’”
谢芜菁听到此处，不禁笑出声来，心想这个老叫花子果然合自己的性子，真可谓是忘年之交。
“我还担心到时候公子在园中，又或者是公子有事让我操持，误了时辰。谁知果然到了时候公子出园而去，园中无人，我便按其所言，在见山亭中摆下酒食，只等他前来。可是那一天，他却并未及时赶到。”
“想必有事耽搁了，这也不是稀奇事。”谢芜菁淡淡道。
妍梦摇了摇头，看着谢芜菁道：“谢姐姐你一定猜不出来的，因为那次他是负伤前来，面色青紫，气息凌乱，显然是与强敌打斗过。我当时吃了一惊，想要拿药来帮他疗伤，他却摇头，让我拿起酒食，跟着他走。只见他打开密道，当时我还不知道密道的存在，因此颇吓了一跳。”
“什么？当时你不知道密道的存在？那江野平呢？”
“公子知不知道，妍梦并不清楚，只是妍梦当时是不知道的。”
谢芜菁皱眉道：“这便奇了，见山堂是大江帮的秘密据点，连你这样一个江野平的贴身之人都不知道密道的存在，他一个丐帮长老，为何能知道这个秘密呢？”妍梦摇头道：“谢姐姐，你有所不知，这见山堂并非大江帮所建，只是被什么缘故废弃了，公子不过是白捡了一个便宜，据为己有而已。”
“啊？”谢芜菁真的从未想过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她进过密道后，就觉得密道之内颇为古怪，定有秘密，可是她一直以为这秘密与大江帮暗中谋划的大事有关，现在看来，这秘密恐怕连大江帮自己都尚未知晓。他们将白长老关在密道之内，恐怕也是有意让其替他们寻到这秘密之所在。
妍梦点了点头，道：“他进了密道，寻了一处隐秘的所在，对我说他自己在此养伤便可，让我把酒留给他。我仍然不放心，心想他这样一个大活人在此，万一被公子发觉，那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况且他养伤少不得得数日光景，每日还需要给他送饭食。可是我也没有其他法子，因此将我自己的一份饭食分一半与他，还偷偷给了他几坛我偷藏起来的水酒，他养了半月方好了起来。”
“你问了他为何知道这密道没有？”
“我自然是问了，他只说了自己身份，还说与这个见山堂曾有过一段往事，我还想多问，他却不愿多谈，我也只好作罢。半月之后他养好了伤，要走之时，我心中惦记着这段往事，便问他何时才能再见，他也许是感动我照顾之恩，因此收了我做义女，说以后或有时间，定当还来见山堂讨酒喝。”
谢芜菁这才算是知道了妍梦的身世来历，只是心中仍无法尽信她，因沉声道：“妍姑娘，话说到头，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就现在来说，你与江野平是什么关系？我们究竟能信任你到什么程度？你刚才说‘生也是公子的，死也是公子的’，如此说来，还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妍梦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其中的缘由，妍梦无法明言，妍梦此时只能说这些，谢姐姐信与不信，妍梦便管不着了。或许到了合适的时刻，妍梦能将其中的缘故都告诉谢姐姐。”
谢芜菁熟视妍梦许久，点头道：“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说着转身便要走，即将出门之时，妍梦忽道：“谢姐姐，四日之后……四日后，黑风寨就将对逐月楼用兵。你与寒焉姐姐须在这几日内离开逐月楼，勿要玉石俱焚。”
谢芜菁闻言，笑道：“我知道了，你休息吧。”因和上门，直往逐月楼落雪房间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