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凭什么立威?说回来,谁不知道初战欲立威。你说这些又有何用?”赤尔丹言语之中有些不耐烦之意。闻敬之摇头道:“赤兄想想,逐月楼此时此刻,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赤尔丹皱眉不语。他一直在思索自身的隐患,并未思考对方的隐患。因为在他眼里,只要自己不出岔子,逐月楼唾手可得。因此闻敬之这样一问,他竟一时不能答。闻敬之见赤尔丹语结,点头笑道:“赤兄百虑,然总有一失,这也不稀奇。逐月楼所倚仗者,除了他自己几百私兵外,恐怕就是依附与其上的几个小马帮。这几个马帮帮众或与黑风寨有过节,或是不肯屈从与黑风寨;只因走投无路,离开了逐月楼便无处容身,逼不得已;因此非与逐月楼共存亡不可。此时我们围城,虽说围的是逐月楼,可是在他们心中,逼得也是他们自己。逼迫太甚,令其生出必死之心,反而难办。”
赤尔丹点头道:“不错。以此看来,此时急于求战的,不是我们,反而是他们。一急,反不如一缓?”
闻敬之欲言又止,一会哈哈大笑道:“赤兄心如明镜,小弟班门弄斧。那闻敬之便告辞,我们两营各行其是。若我所料不错,不过两日,逐月楼内必胜事端。”言罢,拱手告辞。赤尔丹复坐回胡椅上暗自沉思。不一会,从帐外转进两个头领。
“统领,各队已准备停当。且问统领有何吩咐?”
赤尔丹冷笑起来,沉声暗道:“闻敬之这个老狐狸。什么一急不如一缓。我们带的粮草只够数日之用,缓上几日,岂不是让我自行退兵?如此一来,他正可将功劳揽为己有。这算盘不可谓不精明。”
那两个头领不知赤尔丹说了什么,一人又问道:“统领……”
“不必多问,令左队与右队静候听令,集合炽烈营所部精锐,各人都带好弓矢箭羽,到我大寨前集合。”两人领命而去。
赤尔丹心中暗道:不过是一小小逐月楼,闻敬之还真这般如临大敌。且看我炽烈营今日如何初战立威吧。
逐月楼小镇分三层,主要的防备皆布置在房舍凌乱、道路弯曲难行的最外层。此时,杨朴就在外层东侧忙的焦头烂额。不论是大道还是小巷,不论是私兵还是马帮,一切事务都需要他处理。大道还好说,铺上乱石,设以拒马,并且在道路中埋上马钉便可阻止黑风寨骑手长驱直入。可是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里的防卫就复杂的多了。这些个道路有宽有窄,有曲有直。平心而论,逐月楼的防卫,皆仗这般迷宫似的小巷子,对于骑兵突驰而言极为不利。可是在布置防卫的时候也很是费劲:即不能完全堵死各处道路,又要用乱石封堵住一些关键部分,好让这“迷宫”真正成为利己不利敌的坚固要塞。并且还将有限的人手安排到合适的地点用以预警、站哨。还好议事之时,月娘给了他一张防卫图。他按着防卫图所示加以布置,千头万绪倒也渐渐井井有条。
此时黄昏将临,是一天中人最为放松的时刻。可杨朴以及守备的数十名弟兄都又紧张了起来。前方外出巡哨的弟兄回报,赤尔丹集结兵马,似乎将有动作。
虽说准备算得上十分充分,可是这些人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心中自然是有些惴惴不安。
“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朴只能这样苍白的鼓劲。实际上非但是别人,连他自己也心中没底,黑风寨究竟会以什么方式展开攻击。他是军户出身,固守城池的仗倒也打过一些,可是逐月楼无有城墙,不是坚固的城池要塞可比。布置防御的时候虽尽量面面俱到,可是心中不免仍有挂一漏万之感。
炽烈营本营距逐月楼外数里余地,可是零零星星的小寨却已经推进到了逐月楼外不足一里处。骑马突驰,不须片刻即可冲入逐月楼。只是这些前沿小营寨中,平时并无多少人马。营寨中哨楼高高立起,大小车乘顺着地势布置在营寨前沿,阻隔住逐月楼往外的视线,使逐月楼中的人看不清后面的动静——这便是这些个小营寨的简单结构。这些营寨的主要功用,一是监视,而是掩护,三是缓冲。营寨后尚有大片开阔地,极适合骑兵来去。
因此,逐月楼中的弟兄外出探查敌情,便显得十分危险。只需稍微靠近,哨楼上就会射出箭矢将他们逼回。可是此时他们不须外出,只要站在略高一些的土屋上,便可看见那些前哨营寨后密压压的马队,一批接着一批。
逐月楼外圈土屋最高者不过两层,即便是目力极好的弟兄,也是看不了多远的。因此也无法从中推测赤尔丹究竟要如何行事。
而站在云霄阁内的吕灀和傅暇,虽然距离前沿战场极远;可是居高临下,两人的目力也远非常人可比,整个战场的形势,他们看得反倒比前沿的那些兵士们清楚地多。他们清晰可见:黑风寨的前哨营寨疏密不一。在逐月楼大道指向城外的咽喉要冲最为密集,甚至连成了一片,只留下数个出入口。而其他地方则稀疏许多,只保持遥相呼应而已。
此刻的前哨营寨中,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出黑风寨将马队分成七八股;头两三股集结完毕,已经是箭在弦上;后头的四五批却仍然忙做一团,不知在做些什么。“看情形,赤尔丹大概是准备入夜之后开战,轮番袭扰以疲惫我们。这战法倒也寻常。”傅暇淡淡道。
吕灀沉吟不语,一时又往西边看去,道:“闻敬之似乎却没什么动静。为何如此?他们理应相互通气,统一行动才是。”
傅暇点头,一会道:“吕姑娘的意思是,赤尔丹这里佯攻是虚,闻敬之方向暗中潜入是实?等赤尔丹将我们的注意力全然吸引到他们那的时候,闻敬之趁黑夜掩护,暗中潜入其中?”
吕灀淡淡一笑:“我什么都没说,这是你说的。”傅暇苦笑不语。
一会吕灀又道:“不需要我们帮忙么?以你我武功,倘若协同行事,暗中潜入大帐,取赤尔丹人头应当不是难事。”
傅暇淡淡道:“切莫要小看赤尔丹,你我杀之并非易事。何况即便得手,炽烈营未必就因此崩溃。最大的可能反倒是便宜了闻敬之,让他得以兼并两寨,一统大局。且让炽烈营旧部人人同仇敌忾,反倒不妙。”
吕灀听罢又道:“那便将闻敬之与赤尔丹都杀了。”傅暇闻言苦笑:“吕姑娘别着急。闻敬之当日苦苦相逼之仇自有偿还的时候。可此时是两军对垒。打仗是男儿事,你且先在此处看好戏开场。时机一到,自然有须姑娘相助之处。”
吕灀闻言,心中颇不欢喜,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一会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敛口不言。只因他两都看到,远方炽烈营阵前,赤尔丹的马队出动了。百余骑卷起滚滚沙尘,直奔逐月楼而来。
炽烈营百余骑卷起黄沙,马蹄声震动着大地——虽然眼见着冲出前哨营寨的只有这百余骑,只是杨朴从蹄声中就可听出,这百余骑身后,赤尔丹还有远比这多得多的兵力。
一里地的距离,在马蹄之下转瞬便到。杨朴知道此时绝不能犹豫。他大喝一声:“操家伙,准备了。”众人皆是马背上长大的好汉,自然也懂得如何对付骑马的。此时道路已经被乱石与拒马隔断了,数十名身强体健的大汉躲在掩体背后,手提着长刀,专等着砍马腿。另有数十人埋伏在道旁两侧的房舍上,操着强弓硬弩,只待敌人进入射程,便引弓发射。更有数十名好汉提着马刀,埋伏在靠后一点的小巷子内,只等来人落马后提刀砍杀。众人刚才虽然有些惴惴不安,可是此番临战之时,却激起了胸中血性,反感到无所畏惧。
马蹄顷刻之间飞驰过这一里地,眨眼间已进入了强弓硬弩的射程之内。杨朴为了节省箭矢,并未下令射箭。那百余名炽烈营骑兵,并非直愣愣的往这里直冲而来,而是从斜侧里杀将过来,走位飘忽,因此隔了太远并不易命中。
“准备……”
杨朴拉长音,眼见着对方马蹄飞快,不可再等,因大喊一声:“放箭。”
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出。射出的不光是自己这边的箭矢,更有对方的箭矢。
那百余骑并未冲入逐月楼道路中,而是在逐月楼前打了个弯,放了一轮箭便掉头回去。箭矢准头极佳,屋顶上数人避之不及,不免中箭负伤。对方的马队队形变化极快,逐月楼这边的箭矢极难射中对方,只有数人中箭,却并未落马,随着大队往回赶去。
与此同时,第二队又从前哨营地中冲了出来。
“该死……”杨朴暗骂一声。对方看来无意直冲进来,而是准备轮番射箭,疲敝自己。以寻求更佳的机会,“都小心着点,找地方躲箭。长刀队盯紧着点。”
其余众人就近寻找掩体躲箭。长刀队因有乱石做掩护,趴在地上倒也安全。他们因得紧紧盯着炽烈营,以防对方突然冲入,因此不能躲入房舍中。幸而他们人人身披革甲,抵挡流矢绰绰有余。
一连数轮,箭矢极有规律,紧密之时众人连头也台不起来。两拨人马交替间隙,才可抬起头来观察形势。
可天色转眼间便黑沉了下去,逐月楼外一片漆黑。只能看到炽烈营马队卷起的黄沙。黄沙由远及近时,众人便可料到又有一波箭矢要过来了。可从头到尾,除了这一波又一波烦人的箭矢袭扰,赤尔丹并未有什么其他的行动。
“杨执事,赤尔丹难不成就这点能耐?”身边弟兄习惯了箭矢,开始觉得黑风寨倒也不过如此。杨朴冷言道:“不可大意。赤尔丹正是要以此让我们麻痹大意。习惯了这一波又一波的箭矢,倘若到了后半夜突然冲进一波披着坚硬革甲的铁骑,如何抵挡?吩咐下去。留神戒备。特别是下半夜时,稍有疏忽,恐酿大祸。”那人领命,将杨朴的言语传给其它弟兄。杨朴心想赤尔丹有车轮战,逐月楼也得准备接替轮班之人。何况,也不知西边闻敬之的苍狼营可有动静。
这样想着,他觉得有必要回逐月楼主楼,将这里的情况报与月娘知晓。
逐月楼南边是绿洲,一汪湖泊和小小的土丘隔住了南边的入口。因此,云霄阁上的吕灀与傅暇,只需往东、北与西三个方向留心即可。他们目力极佳,居高临下,恰好对于隐藏于阡陌小巷中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倘若黑风寨有意从小道中潜伏而入,他们或可最先发现动静。
话虽如此,虽然他们身负上乘内功,对于危机有着极为敏感的感应;可要察觉悄无声息,不打火把,埋伏于阴影之中的敌人,也不是说笑般容易的事情。逐月楼虽然有充足的守备和巡哨,可是东边战事吃紧,抽调了一些人力。因此其余地方的巡哨便有些不够用,在曲曲弯弯的小巷子中,空出了大片无人看管的地带。
也正是因此,即便是事不关己,他俩仍然全神贯注,扫视着楼底下阴影中的一切。
天上无月,地上无风。沙漠的黑夜冰冷刺骨。可是东边时不时传来的喊杀声,马蹄声却使得逐月楼气氛十分炽烈、火爆。赤尔丹的马队看来并无更进一步的打算,只是用密集的箭矢压的众人透不过气来。
吕灀身影一动,从窗口钻了出去,翻身来到了逐月楼楼顶。傅暇皱眉,心想着这女子为何总爱站在最高处?想归想,少不得仍是跟了上去。
“吕姑娘,难不成你看到什么了?”
吕灀摇头道:“什么也看不清。黑沉沉的一片。”傅暇苦笑,点头轻声道:“我总感觉赤尔丹会有所行动。”
吕灀并未搭理他。此时她暗运玄功,紧闭双目。自身的触觉随着黑夜中的寒气不断的扩展。傅暇站在吕灀身边,只感觉身周空气愈发冰冷,即便运功相抗,也有些禁不住。他不禁挪了挪身子,略微站远了些。
一会功夫,吕灀停了功,指着北偏东方向道:“艮位偏丑向,似乎有动静。你去告诉傅箫,让她留心提防。最好派人去看看。”
傅暇放眼往吕灀所说的方位看去,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也许是心理作用,在这沉沉黑暗中,似乎真的有几个身影在挪动。
他不敢迟疑,翻身下楼寻傅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