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的人都在我们身边
相见
“啪嗒！”
手机又掉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拿不稳东西了。
这两个月经历了一些我承受范围以外的事，也无非是学业和感情。后脑勺都是一鼓一鼓的，课也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做，周瓶啊周瓶，你还能撑下去吗？
“叮咚！”
手机来了条短信，我捡起手机，擦了擦，以为肯定又是10086之类的，毕竟从来就只有10086给我发短信。
但我一看，号码很奇怪，19970704，这是电话号码吗，只有8位，而且……
这是我的生日，看得我背后发凉。
“晚上七点，去你最爱的那家奶茶店。”
什么鬼？这谁啊？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要在以前，我很可能爽快地答应，可现在，我对谁都小心翼翼，这是成长了，还是变幼稚了？
“你是谁？”
我一定要问清楚。
“行动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动嘴？来了不就知道了。”
他的这种语气让我不爽，虽然我有时候也是这种语气。他竟然吊我胃口，这人貌似知道我被吊胃口就一定会把事情弄清楚，不惜用钻牛角尖的方式。
“你很脆弱，哦不，是比以前更脆弱了，出乎我的意料。”
没等我回复，短信又来了。
他怎么知道我最近状态很不好？我被人监视了？也罢，他这点说得也对，能用行动解决的就别白费嘴皮子了，晚上走一趟呗，是福是祸就看情况了。
“别嚣张，等我去找你。”短信发了出去。
“啪嗒！”我再次掉了手机，这次有点故意的成分，有点……
立夏了，时不时地下雨。
我讨厌下雨，有时候却又听命于雨。一步一个水洼，这一步映出自己曾意气风发的脸，下一步又把缝缝补补的心再次踏成涟漪。
女孩们欢快或安静地挽着手走在男孩们身边：“我要吃烧烤……”“那边的水果好好吃！”“亲爱的，陪我看电影去吧？”“呜呜……我高数要挂了。”情侣间的话语，掺在两边烧烤摊肉串的香味里，陪我走了许久，可我听不进，也闻不着。
一抬头，“无良饮品”四个字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饮”字还坏了半边，“无良欠品”……我笑不出来。
走进奶茶店，“还是椰果奶茶？”老板轻车熟路。
“对。”
“还是常温？”
“加热放两块儿冰。”
“那得多收两块钱。”
“行。”
店里没多少人，往里走，看见一人坐着，背对着我，深蓝色连帽衫，很显眼，让你不得不看向他。
桌上有杯喝了一半的奶茶，我瞥了一眼奶茶底，也是椰果的。
那人头发比一般男的要长，后面脖颈处因为偏瘦，微微低头时骨头鼓出来了一点。
店里的大挂钟显示时间6点48，我也没想到我会走得这么快，估计是好奇和渴望被拯救的状态驱使着我。
“你来早了，不过也好。”
他说话了，音量低但足够我听清，整句话没有语调，也可以说，没有感情。
我还没看到正脸，他已经察觉到我来了，不会是我在和老板扯淡的时候偷看了吧？
还有，这声音，好熟悉。
不是那种一般的熟悉，而是声音好像从我的口中发出来的一样，他说话的时候我喉咙也发痒。
我快步走过去拉凳子坐下，一抬头，头皮顿时炸了一样发麻，脊梁骨冒出一阵凉气。
我瞬间明白了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他，就是我。
……
相忘
“你……你……你是怎？”
我一时失语。
“啧，看你慌的，没见你周瓶这么慌过。”他，或者说是“我”，一脸不屑。
“说这些没意义，你想怎样？”
我渐渐平静，接受这一切，这个世上我想不通的事很多，不必卡在这一件。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有点复杂，这么说吧，我不是人，我也不是你。”
怎么说呢，看到另一个自己说自己不是人，感觉很怪，但他说他不是我，我稍微感觉好些。
“那你是什么？”我忍不住多嘴。
“我是你的年华。”
说完这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哦不，他一直面无表情。而我有种刚买的新衣服掉到地上的失落感，我倒希望他是另一个我，他能替我活着，我想去找个没人的地方修身养性。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另一个你？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不是任何人，我也不叫周瓶，我就是你的年华，你的过去与现在，和你的影子不同，我是你存在的最新一秒。”
他一本正经，嗯……可能吧，至少看起来一本正经。
“我知道你一时间不明白，没关系，你也不需要明白这些，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他看我低头不语，继续解释这一切。
“帮我？”
在我看来，他除了外貌与我一模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对，你这段时间很颓废，我再不帮你，保不准你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心态再不摆正，你就负了我，你若负了我，你就是一个行尸走肉，这是你期待的自己？”
唉，算他有理，暂时说服了我，“怎么帮？”我接受了他的一切手段。
“复习你的过去，让你看看你是怎么走到现在的，让你回到最初的状态。”他说。
“老板，奶茶好了没？”他这句话说了一半的时候，我去前台催了下老板，所以没听完整。
“好了，给。支付宝吗？”老板给了我奶茶。
“对。”付完钱，拿到了奶茶，上面是热的，底下是冰的，我用力晃了晃，均衡一下温度，回到了座位。
“那个，你说什么来着？什么复习？”我猛吸了一口奶茶，把椰果一个个嚼碎吞下，也就此时我心情好了一点。
“我再说一遍！打开你的记忆，回想你的过去。你有这么好的年华你珍惜吧。”
他更加一本正经了，微微发怒的那种一本正经，貌似这事还挺严重，他都这么认真，我也就不好意思态度不端正了。
“行，开始吧。”自己的年华来帮我，我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闭眼。”他说。
闭眼？现在一听到别人让我闭眼，我就有种过家家的感觉。
我闭上了眼，希望睁眼能看到一道光。
“睁眼。”他说。
刚闭眼不到两秒，他就让我睁眼，就不能把惊喜好好准备准备？
“人呢？”
对面座位是空的。
“我在这。”他从桌底爬起来。
我的天！
他变成了我4岁的样子。
4岁的我，就坐在我对面，我不敢想象，可就这样发生了，我是该捏自己的脸还是该捏他的脸来证明这是真的？
“失误了，我忘记我坐在凳子上，变成4岁的你之后直接掉桌下去了，你4岁也太低了吧！”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搓着屁股。
他的声音也变成童声，这个场景。
真搞笑。
“喂，4岁你想让我多高？1米3？还有，你能变4岁的我，你能不能变10年后的我？我想看看我10年后的样子。”我急不可耐。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是你的年华，不是你的未来！你活到几岁我最多变几岁懂吗！”他扯着我小时候的声音喊出这些话。
真的搞笑。
“行行行，我的错，你继续，哈哈哈。”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把左脸颊往我的方向一撇，上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或者说，疤。
“记得这个吗？”他说。
“记得。”回答得特别无力。我马上收住了笑，摸了摸自己脸上这个坑，这个地方我不会忘。
“是在幼儿园，就因为想要你的玩具，那个男孩挖了你的脸，最后他还哭着跑去老师那里说你欺负他。你捂着脸哭到没有力气去辩驳，回到家也不敢跟父母说，直到他们发现脸上的血痂才告诉他们。”
他说得十分详细，详细得是那么残忍，每一个字都能让我想起当时的情况，在脑海里是那么清晰。
“当时你是怎么做的还记得吗？”他又问我。
“记得。老师让我跟他道了歉，我因为怕，也因为实在不想和老师发生争吵，就同意了。当然，只有这一次妥协。我上了人生第一课。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心的一点恶意，我一向痛恨这种扭曲事实的行为，当时我能避免争执就避免争执，我以为这样就能完全没事，可我错了，一味地宽容忍让只会让别人更变本加厉。从那以后，此类事我没再懦弱过。”
我讲完，又摸了摸脸上的坑，它是我面对不公懦弱的代价，也是我再次面对恶意反手一拳的提醒。
“OK，你还记得，你能明白，我很高兴。”他说。
我低头喝了一口奶茶的工夫，抬头时，他又变回了我现在的模样。
“继续。”
年华从口袋拿出一朵紫色的川崎玫瑰放到桌上，是用16开的正方形彩纸叠的，很好看。
我一愣，一只手扶着额头，深呼吸了一下，尽是无奈：
“哦天啊，别这样……”
相忆
“别怎样？你以为就只有这个？”
年华不慌不忙地从袋子里拿出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东西。
乱，但我分得清每一件。
一把锈迹斑斑的美术刀，一件右下角有一道口子的紫色外套，一杯没喝过的圣代，还有两张皱巴巴的连排《夏洛特烦恼》电影票。
“你真是够了，你是哆啦A梦吗？”
每一个物件都刺痛着我的神经，年华这种疗伤的办法真够折磨人的。
“解……”
“停！”
我迅速打断了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唯她最深得你意。”年华说。
“也只她最不识抬举。”我接道。
“六年，就算是块铁，砸了这么久也该有块凹痕了吧。”
年华算是在替我抱不平吗？我心里早就叹息了千万遍。
“可偏偏没有。”我说。
这句话我总说，有些事就是这样，“偏偏没有”，你碰上了一点法儿都没有。
“别看那次东西多，但几句话就能说清。”
年华喝了一口奶茶。
“那次虽然久，但直接让你死了心，你反而好受些，尽管也让人很不爽，毕竟三分之一的青春搭进去了，但比你现在的情况好多了。所以那次你也熬过来了，我知道和现在性质不一样，但你要知道，最终，你还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你都未曾拥有过，所以你不必如此难过。”
年华这教科书般的话，有道理，但我听得太多了。
“那么，下一件。”
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停留。
不爱一个人有一万种理由，忙、累、去洗澡、不想说话，等等。
但爱一个人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想跟他/她在一起，没别的。
所以，强求没用。
“ok，继续。”
年华捋了下袖子，把右手手心朝下伸了过来，放在桌上。
“你自己瞧瞧。”年华说。
四根手指和手背连接处有些青紫。
我没有吭声。
我没话说。
我不想说。
我不敢说。
“傻！”年华骂道，他不知道我早就想这么骂自己了。
“我说一句破坏现在严肃气氛的话，最起码，树是无辜的。”
年华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却十分严肃。
“你现在右手握拳的时候还微微发痛吧。”他问。
“嗯……咳咳。”
我有一会儿没说话了，喉咙结痰，回答得很小声，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件已经不算是过去了，是上个月。这件也是最近把你弄得快精神失常的原因，也是我出现的原因。那么多事你都没有像这次一样。”年华说。
“我微博上看到几句话，人一辈子长大三次，第一次是发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发现即使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有些事令人无能为力的时候，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可能会无能为力，但还是会尽力争取的时候。这次，是第三次。”我说。
我喝了一大口奶茶，然后把一块儿冰堵在了吸管里。
“这次也是有缘无分，说了那么多，还是怪你自己优柔寡断，顾虑太多，你早点表明被拒绝拉倒，也不会导致现在这么难受。你应该更好地做自己，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处理的，为何这次就不行。想开点就没什么事了，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放不下。”
年华把我看得很透，谁让他是我的年华。
“该遇见，会遇见。”年华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说道。
我心想，我是不是该叫他鸡汤年华，这一大碗鸡汤给我灌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行，听你的。”我答应道。
“继续？”我问。
“继续，闭眼。”年华右边嘴角微微上扬。
“又闭眼？”
我实在是怕他又变成我的什么样子，或者又拿出一大堆刺刀一般戳我心的东西。
“让你闭眼就闭眼！”
我的年华霸道得不行，比我强多了。
“好好好。”
我闭上了眼，我已经知道睁开眼没有光芒，只有刺刀。
“睁眼。”他的声音响起。
一瞬间，睁开眼，对面凳子上又是空空的。
“你又变我小时候？不会变成我刚出生那会儿吧？”
我问道。
没人理我。
我往桌下看去，也没人。
“人呢？”
我有点慌。
我马上起身打算跑出奶茶店去追回年华，可被老板拦住了。
“你还没付钱呢。”老板说。
“我不是付过了吗？”
我有点生气，“无良饮品”不是吹的。
“你孪生兄弟那杯没付，他来的时候就说算你头上，我开始还以为那是你呢。”
“好吧，不愧是我的年华。”
可他走，也要有个理由啊，我心里一阵悲伤，我最经不起这种不告而别。
我付了钱，走出了奶茶店，四处张望寻找，不见年华的身影。
不得不承认，年华的帮助很有效果，我看开了许多。
远处的情侣们和烧烤摊还在喧嚣着，好像还有对儿情侣跟烧烤摊老板吵起来了，不用想，要么是费用问题，要么是食品问题。
我一看表，已经快十点了。年华刚开始给我发短信，我是带着一堆疑问过来的，他现在不告而别，我还是有一堆疑问。
正想着，一块砖“啪嗒”往我脸上砸过来，像黑幕过场一样，画面一黑。
“啪嗒！”
我被手机从桌上掉落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后马上摸向自己的脸，以为被砖给砸毁了，可抬头一看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激情地讲着课，我才放下心来。
“啧，是梦。”心里有点失落，我有点想他。
唉，算了，久违地觉得窗外阳光如此暖人。
落叶，就是树的年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