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新建了一家日化厂,大量废水排入河中,污染越来越严重。之前上访的农民,要么自行车胎被割破了,要么家里的猪羊突然死掉了。村民极为愤慨。今晚附近几个村里的代表们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应对这件事。
几位中年男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我不经意地闻到了一股绿茶的芳香,书房里的闹钟嘀嘀嗒嗒,将美好的时光一点点地切割着。
一块砖头砸碎了后窗的玻璃,落在地板上,距书玮坐的地方仅一尺之远。
几位大伯追了出去,我立刻成了棍棒的猎物,全然像掉进陷阱里的兔子。
我被混打的情景震惊了,有位大伯倒在我脚下,我猛然警觉起来,将挥过来的棍子当胸一送,把对方放倒在地……瞬间,八个蠢笨的打手,都不够我伸展拳脚的。
暗夜里的影像,不像阳光下的那样清晰,只觉得所有对手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中。灯光从他们身上闪过,世界仿佛沉浸在无底的深渊里。
他们像煮熟的螃蟹般躺着。
书玮的爸爸急忙打开了院外的灯——原来他们是十五六岁的学生,穿着天蓝色的校服。
一个身影往河边跑去。书玮大声喊道:“兀雷王八蛋,跑不了你!”
“有人雇我们来打人,每人五百元!”额头流血的男生哭诉着,丢了一千万似的。
日化厂总是利用无知无畏的中学生,到处恐吓反映问题的人——号称是“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了最复杂问题”。
那位吴建川老总或许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魔鬼、一个失去信念的工厂主,但现今,却被称为业界奇才。
书玮惊喜地拉着我的手:“太崇拜你了”
我尴尬地抽出手,仿佛她的手是能狡碎骨头的机器。在他们看来,我这个与时代无缘的残疾人,穿着与现代无缘的褪了色的衣服,在眼花缭乱的武打中,却神助似的放倒了所有人。
但我不是为了展示过人之处才动武的。教练说:真正的武者,哪怕是个卖菜的,内心里也是个武者。然而此刻,我全身上下充满了违和感。
我躺在沙发床上,望着黑黑的窗口,想着发生的事情。这是走出武校第一次动武,然而我并不兴奋,而是恐惧。如果控制不好,那些同龄人就可能丧命在拳脚下。
学生们差不多和我同龄。苦难或许让人成熟,但我也深知,这个年龄的学生既没有坚强的信念,也没有把悲叹变成愤怒的能力,面对威逼利诱,更没有反抗的魄力。我虽然无法理解兀雷之流,却也无权责怪他们。
门被推开了一道缝,光线从门缝里挤进来。书玮穿着睡衣轻轻地蹲在我身边。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书玮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我心慌得像打雷,闭眼装睡,手心里握着一把汗。
“书玮,做作业!”
书玮慌忙离开了。
我的嘴间还留着她的香味。我望着天花板,大口喘气,仿佛在水里憋气太久太久。
我竟然想起了那个麻花辫女孩,想起了她漂浮在深潭里的样子……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离开了。东方天际布满了玫瑰般的云霞,高耸入云的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一阵风吹过,臭鸡蛋味弥漫在空气里……我顿时觉得泰山山脉真是人间仙境。
如果未来的路越走越窄,最后只剩下双脚的宽度,我又怎敢忽视任何一位擦肩而过的路人?我心含歉疚,却又必须离开,就此蒸发于无形。
离开了泰山,我才神往泰山,它昂然屹立,风吹之、人踏之,泰山不为所动。不管来者是皇帝还是乞丐,它笑纳之、包容之。它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不为其阔而骄傲;巍峨入云,不为其崇高而自豪!
在远离泰山的陌生人家,我突然顿悟了泰山的自然之道。我胸怀着对泰山的温暖情感,远走他乡,去寻找过去,也寻找未来!
执意离开书玮家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客厅里偶然看到《白鹭早报》上刊登的博风集团CEO吴建川的长篇通讯。吸引我的不是他的业绩,而是这个CEO身世,不但和爸爸同名,也是芝加哥大学毕业,而且和爸爸是同年。如此说来,这个CEO一定非常熟悉爸爸了,他一定知道爸爸的好多故事,也许还了解妈妈。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同名同姓同校的中国学生没有不熟悉的理由。
小时候,我的照片总是和爸爸的博士证书摆在一起,爸爸是我的楷模。记忆成了我审视自己的镜子。我不仅忌讳同陈书玮纠缠不清,更重要的我抱有一种非现实的看法,如同傍晚看到映在车窗玻璃上的脸,像我又不像我。
人必须珍重生命中出现的一切迹象,包括死亡和永生。
我决意拜访这位特别的叔叔,或许,这位叔叔是打开通往过去大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