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个半月,政府以造福人民、加快现代化白鹭城建设为由,同意博风集团安排村民就业,扩建村民小区,开发使用土地。
已成为副处长的孟忠,约我到酒店喝茶。和老同学相对而坐,日照绿飘浮荡漾,活生生的人间世界,顿时浓缩在我的杯子里。
孟副处长像看一个不可思议的生物看着我。不能被人笑,要逗人笑,这是我的座右铭。我们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夜晚的气息已悄无声息地融在软软的话语中,顿时有顺心顺意的感觉。
“博风集团不是慈善机构,安排那么多人就业,投建现代化的社区,不就为了土地?”孟副处长手指敲着桌子,手指有病似的。
“权当行善吧。”
“你,狗腿子!”
“彼此彼此,你没那么崇高,我也没那么下贱!吴总可是你们选的优秀企业家!”
孟忠狠狠地挖了我一眼,仿佛我是博风集团排出的污水!其实,正像吴总办公室挂着的那句话,我不过是他的一条狗。道德一词无法诠释我和吴总的关系,也无法诠释博风集团和白鹭城的关系。
喝茶的当儿,我突然发现擦桌子的服务员很像小哑巴。
我向孟忠使了个眼色,他也将信将疑。
孟忠将镶嵌着金边的杯子,啪地碰掉,瓷碎了一地。
可怜那精致的茶杯,我像自己身上被挖掉了一块肉,凭着伤口就知道是谁干的,而我又不能向警察举证这块伤疤。
我刚要蹲下收拾,他哼了一声,我觉得仿佛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抖落了。
哑巴急忙跑过来,跪在地上,用半湿的抹布,把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哑巴还擦掉了孟忠鞋上的茶水。
孟忠惶恐地看着这个小伙子。
或许,哑巴早就认出了我们。一种不祥的预感和一份模糊的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头,我想拂去这种不安,故作轻松,始终赔着笑脸。
我们起身离开时,孟忠脚下一滑,像猪八戒踩到西瓜皮上,实实在在地跌了个仰八叉。
我强忍着没哈哈大笑。孟副处长脚下的地面油光放亮,抹过润滑油似的。
我逡巡大厅,没看到哑巴。但我强烈地感到,哑巴这种行为与其说带有落魄者那种傲慢的不满,不如说是单纯的徒劳,如果一味沉溺在这种报复的思绪里,连他自己也会陷入无尽的感伤中。
但是对哑巴,我有说不清的歉疚和同情。我和他一样掉进生活缝隙里,用持续的忍耐化解心中的怨恨,舔舐现实的瓷片留下的累累伤痕。
城市灯火闪耀,把夜空推得很远,白鹭山黑黑的,仿佛沉重地背负起所有的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