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警察第一次出警,就意识到,世上最难闻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有位连环杀手说哪里有流血,哪里才有生活。这话听着就瘆得慌。
坐在树下的王疯子享受着蛋糕,看到警车,两腿一挺站了起来,像狗猛然听到身后的鞭炮声。
我刚跳下警车,王疯子突然举起他沾着鲜血和奶油的手,标准地打了个敬礼。
围观的孩子们抽筋似的哈哈大笑。
我们走进了那个安静的院子,像走进了万劫不复的噩梦——女主人倒在厨房,男主人倒在卧室,均被重物击打了头盖骨。
王疯子席地坐在槐树下,蛋糕放在两腿间,一面得意扬扬地吃着蛋糕,一面兴奋地看着围观的群众。偶有摇着尾巴的狗靠近,他急忙护住自己的战利品。
我有点恐怖地审视着这个嫌疑人,不得不说,我被那血腥场面惊魂了。我或许受了刺激,看这个洋溢着喜悦气息的疯子,莫名的痛苦勒紧了我的脖子。
王疯子又跳又叫,兴奋无比,他突然将队长放在车盖上的警帽抢走,扣在他沾满了奶油的头上,嘴咧得像丑陋的大猩猩。
几个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按倒在地。
“我的……”王疯子隔着铁棂,望着被狗舔食的蛋糕,咿呀大叫。
这世界欠他一个蛋糕。
疯子就这德性,至死都牢记着吃,不在乎任何纠葛,也不在乎监狱与农贸市场的区别。
一片唏嘘中,警车开走了,车中的我感觉自己像马戏团的小丑。人生在世,免不了有点罪恶感,第一次拘捕的胜利,让我差点对车外的孩子们笑出声来。
我恐怖地站在事故现场,血、奶油,涂抹、杂沓……感觉这身警服是纸糊的,绝望的浪头劈头盖脸地席卷了我,不是一个浪头,而是一排排海潮滚滚退去,将我卷入其中。
衣橱像雨后的屋檐一滴滴地落着水珠。我打开衣橱的门,悬挂的衬衫下坐着一个小男孩,面色苍白,目光惊恐,浑身哆嗦。他就是吴春雷。
小春雷一定吓坏了,无论问什么,他的嘴像焊在一起的铁门,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像没通电源的灯泡,空洞地睁着。
他是最有价值的证人!
“这孩子怎么了?”小虎的妈妈秦阿姨搂着春雷的肩膀,耐心地交流,可怎么也唤不回春雷的意识。他像行走在梦中,用沉默和愚痴对待我们这些闯入者。
“他是哑巴吗?”
“当然不是!今天他还得了朗诵第一名!”
“王疯子身上的鲜血正是两位死者的,厨房里的菜刀和铁钩上的指纹也是王疯子的。”
路队长以最短时间破获了大案!
瘦得很骨感的王疯子懵懂地被推出了法庭,衣服挂在身上,像面旗挑在旗杆上。
最终,王疯子被送入精神病院。
“说他能杀死一只兔子,我都不信!”说这话的是年轻的律师,谁都知道律师的爸爸和哥哥是时常出入精神病院的疯子。他能说出这话,在路队长看来,已像个准疯子了。
路队长把报纸摔在桌子上,王疯子披头散发的照片横在我和律师面前。“年轻人,脑瓜是用来思考的,不是接尿的!”
我惊愕得像五脏六腑被掏空了,风正从肋骨间呼呼吹入,整个人也空灵起来。
第一天出勤让我感觉,警察这职业真操蛋,有时像瘸子教瘸子跳舞。凶手有时长着天使的脸,盗贼也长着诗人的面庞,大自然就这么生搬硬造,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那些侦破技巧和犯罪心理分析的知识,全他妈随着小便尿掉了。
我和同事把吴春雷送进了福利院。
失落的天堂再也无法挽回,站在福利院门前,他的表情很怪,既出神又迷茫,仿佛站在浓雾里,找不到出口。只有时间可以治愈他,时间是疾病最好的同盟。
恐惧就像发霉的米饭,会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在福利院里的几年里,除了酣声和屁,没有人听到过他的其他响声。
他珍藏着那张报纸。或许他终有一天会懂得最好的敌人就是死掉的敌人。但他的敌人没死,在精神病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