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盛世,是个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我很荣幸活在这个时代。
我最讨厌春天,满街怒放的樱花,灿烂得像死亡,总让我体会到没落和凄凉。
盛世和春天并不矛盾。盛世是盛世,春天是春天。
“只要有才华,就可以呼风唤雨。我放弃美国大好机会选择回国,我就是冲着这美好时代来的。”
“可你为什么选择博风肥皂厂?”
“诸葛亮出山,不选曹操,也不选孙权,而是选刘备,是因为曹操的人才太多,去了也淹没在人才堆里,孙权已近功成名就,作为谋士没有多少发挥的空间。而刘备就不同了,刘备一无所有,很容易彰显才华。这就是我选择博风肥皂厂的原因。”
五分钟的面试只是走走过场,毕竟我亮眼的芝加哥大学的学历,不容他们有其他选择。
评委凭着纯粹的直觉和更为纯粹的厚颜无耻,将他们蚕食得几近破产的烂摊子,博士帽一样扣在我头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博风村的几个农民哥们借助他们祖传的手艺建立了博风肥皂厂。
这肯定不是中国最早的农民工厂,但却是影响较广的村办企业。
世纪之交,博风肥皂厂已成为集洗发、护肤、清洁为一体的综合村办企业。终因泥腿子的短见和盲目扩张使企业质量被频频追责,资金链断裂,濒临倒闭。
驾一叶扁舟容易,驾驭军舰就需要专业人才了。
“吴总!”面试官的这一句称呼,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它比世界所有的菜肴都金贵……他们握着的不是我的手,而是我的尊严。
我不是博风村的子孙,当厂长也不是为了博风厂。口号很丰满,欲望不骨感。
这就是我,我的时代开始了。
命运这玩意儿,我已守候了它太久太久,但我从不怀疑它的存在。
融资扩股,谁带来大资金就会成为大股东。
忐忑的博风人怀疑我的人品。他们怀疑得很对,但毕竟人品的好坏影响不了金钱的价值。一元钱在坏人手里是一元钱,在好人手里也是一元钱。无底深渊上的唯一纽带就是男人的老二,男人好搏杀的雄性正是通往未来的坚固桥梁。
我凭借博风肥皂厂十几年的声誉,以资产抵押的方式,先后从银行、投资公司,搞到了十多个亿的款项,融资上市,转身成了最大的股东,敲响了上市的铜锣。小小的农村作坊,一步跨入了正规军的行列。我的这一锣,敲出了几个千万富翁,当然,根据事先协议好的股权,我也有了近亿资产。
有人骂我是空手套白狼。这就是人性,当别人富了,骂声就出来了。但没有任何富翁会因为骂声变穷,也没有任何富翁在乎小麻雀的叽喳。
我喜欢看《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两本书给了我无穷的智慧。管理公司应该像宋江管理的水泊梁山,完全按能力排序。于是我削掉了四十岁以上的管理人员,砍掉了传统的部室分隔,模拟一百单八将的排序,完全按水平能力排次拿薪。
“你把我们都赶走,请问,老了有罪吗?”
“我说‘罪’了吗?有罪没罪是法官的用语,并且退休又不是进监狱!”
“招的全是美女帅哥,你把公司弄成了妓院!”
“大门开着,随便嫖……”
清除难缠的旧部,招兵买马,扩大生产,一路凯歌。人毕竟只活一辈子,如果错过了驶向未来的高铁,就会像战败的残兵,被丢弃在肮脏的战壕里。
为庆祝公司上市,举办了盛大的剪彩仪式,由博风肥皂厂正式更名为博风集团有限公司。
我的轿车刚刚驶进大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王者归来的感觉很爽。
我对着麦克风简要讲话,引得员工和村民可劲地鼓掌。这就是气场。身若王侯,自然就多了些仆从。而仆从们,感激我让他们有尊严地活着。
站在红毯铺就的高台上,突然发现人群外站着王疯子,地震似的,我抖了一下。
我急忙稳住了情绪,多少人在盯着我呢,现在,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别人的样板,都成了记者们大书特书的人物。
记忆的铁锚脱钩了,王疯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哪哪疼。
墙角处,保安推搡着王疯子,想把王疯子推出会场。
我奔过去,喝退保安,掏出纸巾,为王疯子擦掉脸上的泥灰。王疯子露出了惊颤的眼睛和委屈的表情。我越看他,他缩得越远,似乎他和流浪猫一样,都不识好人心。
眼疾手快的秘书急忙用矿泉水沾湿了手绢,为王疯子清洗手上的污迹。
王疯子不但不领情,一把抢过矿泉水,咚咚地喝了起来。
王疯子的脸上还是多了些沟壑,毕竟除了死人,谁也逃不过岁月的磨刀。喝饱了水的疯子死瞪着我,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未了的死仇。
王疯子本应在精神病院的。我给精神病院的朋友打电话,果然,他是医院不慎走失的病人。
秘书说:“办公楼前的石狮子都为我的仁慈而感动。”
“别瞎扯了,一定程度上,我们都是疯子,世界就是一所精神病院。”
在疯子的世界里,白鹭城应该是他人的城市。
小时候,我对同学们说长大了我要当厂长。有个漂亮的女生嘲笑我:“你要是能当上厂长,那我就是美国的第一夫人了。”
任何成功者必定有帮扶的贵人,而这贵人可能是当官的,也可能是从商的,还可能是疯子。一定程度上,只有疯子的神秘才能超越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