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罚就自罚!”胡子酒客提起酒壶,倒下一杯,一饮而尽。
谁曾想到这俩酒客的对话,被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痕的相士给听到了,他咧嘴一笑,说道:
“区区一个唱戏女子,犯得着么……”
“哪来的术士!”胡子酒客冷哼一声,“嘴巴不干净,爷我可不是好惹的!”
“这个酒官,你别生气,我本相士一名,说话向来直率,如有得罪还请海涵。”那相士张口说来,两眼发着一股滑头的笑意。此人正是跟了王绪几年的相士刘德,自竹林兵变之后,这刘德就悄悄逃离了义军,隐姓埋名在泉州浪迹,还化名王沈德,四处算命。
“相士?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说话不着边,爷要管管你了!”那胡子酒客起身,就要拎住刘德的衣领,被黑痣的酒客拦住,那黑痣的酒客劝道:
“别和相士一般见识。喝酒就好。闽王初封的大好日子,你就在酒楼惹事,闽王可不饶你!”
“也罢。既然你是相士,我倒要问问你,算得准不准。”那胡子酒客一屁股坐下来,喷着酒气问道。
“常有人不信我们相术。然而我们上仰天象,下观地理,中参人和,天地变化玄奥之理,无非物人思欲。不知道,这位客官要算什么?”刘德抚了抚些许发白的胡子,笑了笑。要是问相术,这还真中了他下怀了,应了他的本事。
那胡子酒客一听这相术的行话,心里直犯嘀咕:该不会真有两下子吧,要是算我自己,无论运势好坏,被这厮给搅腾一番,运势骤转岂不是坏事?不行不行,别算我自己了,算算别人好了。
“要不,你就算算这戏台上的女子。”
那刘德看了看戏台上正在吹箫的陈金凤,笑了笑,回头对胡子酒客说道:
“也好。算她什么?”
“算她的命运。”
“这个……”刘德一时犯难。但并不是因为不好算,而是他在想如何能征得这酒客的信任。
“看你就不像个正经的相士,算不出来了吧?”胡子酒客耻笑道。
其实,这一点难不住刘德。他早已得知这戏台陈金凤的身世。刘德佯装闭眼,举手掐指,嘴中囔囔自语,念念有词却又无人听得懂。
“此女原是框中鸟,风雨飘摇陌上花。一朝枷锁框边落,飞上枝头入王家。”刘德说了这一段算出来的命运。
“听不懂,听不懂。你就直说了!”那胡子酒客撇撇嘴说道。
“这个女子本来是框中的鸟儿,如同风雨中陌上的野花。框的木枷锁落了,那么就成为金凤,进入了王家了!”黑痣酒客照着意思,给说了一通。
“正是正是。”刘德笑道。
“这算得是什么命?”胡子酒客不解道
“王妃命?”
“王妃命。此女的父亲叫陈匡胜,这匡字,就是匡扶的匡,这匡字里面有王字,暗藏王贵运势。因此,框一旦木头掉了,木边没落,那么王字就出来了,伴王的雌鸟从来都是凤凰,所以这女子就是妃子命,有朝一日是要进入王公贵族的家门里。”刘德说道。之所以他这么算,那是因为他知道,这陈金凤在凤祥酒楼已有声名在外,一旦王审知得知陈金凤流落酒楼,又是此前福建观察使陈岩的女儿,绝对不会薄待于她,所以他才敢大胆猜测。
“你竟知她父亲叫陈匡胜?”黑痣酒客吃惊道。
“这也不是秘密,刚刚你不也说了这事。”
“你这个傻子,刚你不也说了么,被这相士听到了!”胡子酒客骂道。
“这本不是什么秘密。我不过是以字算命罢了。”
“你是说,这吹箫的女子有妃子命?”胡子酒客还是不敢相信的瞪大着眼睛问道。
刘德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若是真有妃子命,那我真服了你!”那胡子酒客仍然不敢相信,可是嘴已松了口。
“只是,相士这么算,我还想知道,这妃子要嫁哪去?眼下国无国运,天下分崩离析。大唐覆灭,朱温立国,眼下我们是大梁国的子民,这女子该不会远嫁中原去,给朱温做妃子吧?”黑子酒客低声问道。
“大梁国算国吗?我们哪是大梁国的子民,我们是闽王的子民!”胡子酒客也是低声说道,“确切说,我们是闽国的子民。”
“此话万不可乱说。我们闽王宁做开门节度使,不做闭门天子。闽国本就子无须有的。”黑痣酒客告诫。
“你俩别争了。闽王本就是我们福建的天子,‘闽国’随无实名,却有实地,更有实王。以我看来,这闽王早晚就是闽国君主……”刘德毫不介意他俩的争辩,自顾饮了一杯酒。
“你小声点……”胡子酒客告诫刘德道。
“依相士高见,这台上金凤,要是要入闽王家里?”那黑痣酒客低声靠近相士问道。
刘德默默不语,笑了笑,只是拍了拍黑痣酒客的肩膀。
“怎么可能?闽王哪看得上这样的民间女子。眼下,王贵之间的嫁娶,从来都是门当户对……”胡子酒客不愿意接受刘德的观点。
“这金凤不美么?”黑痣酒客反问道。
“美……倒是不算美,就是风韵翩翩,皮肤细腻,秀色丰韵,让人不能自已。”
“你都如此赞赏,闽王要是见了,你说会不会动心?”黑痣酒客笑了。
“好了,这相术之言,不可信。”胡子酒客撇嘴道,“今儿,就不找你麻烦了,看你还有点本事,姑且饶你这回。至于你的算命,我还是不信。”
“我叫疤脸相士王沈德,在城南宁越门街口三坊有处算命摊,便是我处的地方,他日我所算的,若是应验了,你可再找我对证。”刘德笑道。
谁都没想到,数月之后,这闽王宫殿还真的征集民间女子入宫,在福州四方的城门,均贴了采征女子入宫的征令。
那态度窈窕,满面春风的妙龄少女陈金凤,路过城门,看到征令的内容,马上动了心,从小就立下志气要嫁给白马三郎的她,学诗词,善歌舞,通音律,还有好嗓子一副,说起话来,音色如百灵鸟一样动听,又是韶华正年少,哪个男人不动心?她自觉自己能得到官家王贵们的欢心,为这一刻,她在酒楼卖艺时,每每都幻想成是为取悦王贵子弟。
这陈金凤回到家中,就和父亲陈匡胜商量要参征入宫。这陈匡胜听到她的意愿之后,皱了皱眉头,叹气说道:
“你在酒楼卖艺,总归也不是个路子,如能应征入宫,也不算坏事。只是你资质一般,姿色也非绝代,你就真觉得自己入得了宫门?”
“爹,你真是小瞧了女儿了。女儿在凤祥酒楼卖艺,多少也有些名气的吧!”陈金凤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笑道。
“爹没去过那些酒楼。你在那里卖艺,爹也不想去!”陈匡胜脸色黯然,言语之中竟有些厉色。他是个古板的男人,家境清寒,让他养家十分艰辛,陈金凤养了这么大,他一直视如己出,宠爱有加。只是经济之困都如无情的刀,刀刀割在他身上,迫于家中生计,他才同意了女儿去酒楼卖艺。然而他自己是从不接近那些烟花酒色之地,一方面是因为家境窘迫无从消费的缘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女儿在那卖艺,让他自觉颜面无存。
“我知道爹嫌弃女儿在那里卖艺丢人……”陈金凤看到陈匡胜的失意黯然的神色,知道他的内心苦楚,不觉有些伤心起来,她满眼泪花说道: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应征入宫是女儿的出路。女儿在酒楼卖艺不卖身,赚的钱不多,但总归也能贴补家用。如今,爹也觉得我在酒楼不是条路子,而王府征令眼下招采,我想以酒楼之艺,去王府应征试试。”
“唉……”陈匡胜看了看陈金凤,叹了口气。眼前这个少女泪眼婆娑,低着头,拧着自己的衣角,宛如一个委屈的孩子,撅着嘴在那里,既可爱又让人可怜。
“爹,你就同意了女儿去应征吧!”陈金凤泪眼之中,仍然有坚毅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