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光倒流俱乐部回来后, 尹川想起用曙猿的DV拍摄的西域星野来,他想如果彻底把信息倒进电脑里,或许能够找到那段遗失的午夜辩经片段。
尹川花了几天时间对那台旧电脑进行了升级,使它具备了超大的内存和硬盘,并且在里面装了视频编辑软件,还有1394传输线,亲自动手将DV里的内容倒出来。这样的工作琐碎而且充满内在的激动,毕竟就像导演剪辑一样,能够将画面进行一定的拼接,如果再配以音乐,就会成为一部作品。这大概是各类电脑发烧友发烧的原因。
在拉萨尹川还拿曙猿的DV拍过一些场景,白天的喧哗和星夜的宁静剪辑出来将是什么效果呢?
在夜深人静之时,尹川呆坐在电脑前,等大量的数据从DV带导入电脑中,脑袋里就在构思画面的切换方式,应该配什么音乐,是否需要一个主题,甚至是否这部风光纪录片可以起名为《未恋先失》。《未恋先失》本来就是一种超现实味道的命题。
多达3000多兆的数据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倒入电脑里,然后尹川将导入电脑的文件用编辑软件打开,这些画面被排在软件的时间线上,非常形象地展示着在哪一刻发生了什么,然后发生了多长时间。假如人生都是这样可以再现的那该多么糟糕,那样没有人会珍惜任何东西。如果每个人的生命有一次半,尹川相信每天自杀人数会大大增加。
尹川用编辑软件进行试播,发现曙猿录过不少东西,有些甚至是他去西藏前录的,许多画面里一个人都没有,比如大量的车流目不暇接地从脚下穿过,尹川想那应该是曙猿站在北京某座过街天桥上往下录拍的。还有从一个高楼上拍的紫禁城屋顶,紫禁城所有的琉璃瓦屋顶尽收眼底,这在封建社会恐怕是要杀头的罪名,紫禁城的皇宫生活完全展现在面前那将是多么大逆不道。还有一段是录的电视画面,什么也看不清,画面只是不停地闪,好像是播放一首歌曲。接着尹川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的鸡皮疙瘩一下子立了起来。那是一个女人,她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眠,但是应该是昏迷,尹川想起曙猿说的妻子昏迷的事情来。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正是林鹭。
画面是在夜晚床头灯照射下拍摄的,白色的光使她脸色更加苍白,瘦长的脸像凝固的水银。先是一个影子慢慢晃动,然后曙猿出现在画面里了,从侧面看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匙,里面有药。曙猿一只手扶着女子的下巴,将盛药的小匙往女子嘴里放,然后上下撬动几下。曙猿半个身体出了画面,然后又拿来一个婴儿的奶瓶,将其塞入女子嘴中,挤压瓶体往嘴里注水。部分水流出嘴角。曙猿出画面,女子依旧一动不动蜡像一样躺着。曙猿又出现在画面,用纸巾给其擦嘴。然后曙猿出了画面,女子一直一动不动躺着,大约这样躺了3分钟,画面消失。接下来的一幅画面是从楼上看一条僻静的街道,一位老太太拎着菜进了一条小巷,一个送桶装矿泉水的人骑着三轮车从画面滑过,两名饭馆服务员打扮的女孩手挽手走着。画面没有任何声音。再接下来是火车站,镜头左右晃,人头攒动……
尹川看完了所有DV带,在后面找到了纳木措湖边的星光,同样没有夜晚喇嘛辩经的场面,最后DV带在一个人跪在地上磕完头往上抬一半时定格,所有带子播完了,出现蓝屏。
尹川的心发了狂一样跳动,并往胸腔外顶冲,血液往头上窜,脸上火辣辣。
为了稳住自己,尹川大量地喝凉水,手抖动着用鼠标不断重复将视频拖拽到同一时间线,反复观看画面中躺着的女子。一定是林鹭,那两道细长弯曲线条清晰的蛾眉最初就打动了尹川;还有那苍白的面容,尹川知道那是营养不良手脚冰凉的脸部标签;那笔管一样瘦长的腿只能够看到膝盖以上部分,那只已经陷入枕头只见一半的耳朵依然让尹川心潮彭湃,每次林鹭耳朵发热就会说是有人在想她了。
尹川曾经无数次在心里预演着如何对她说我爱你,但是知道说这个没用,她不喜欢甜言蜜语,她经历了爱的暴风骤雨,她希望能够更加平淡地生活。尽管这样,尹川知道她平淡的外表下,却藏着仇恨一样炽热的爱欲,她像一座火山却被冰雪覆盖了一千年,她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尹川又重复看了无数遍,深信那就是林鹭,已经深度昏迷的林鹭。难道曙猿所谓昏迷的妻子就是林鹭?尹川禁不住深深扑到床单上,几乎要让自己窒息。尹川怀着从未有过的难过和嫉妒,将一大瓶二锅头一次灌进胃里,完全让自己放逐在大脑深处一闪念中。等尹川再次确认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是第二天下午时分,电脑屏幕上还在像星球大战一样翻动着保护屏画面。
尹川晃着旋晕和剧烈疼痛的头,到厨房喝了大量的自来水,直到自己恶心为止。
尹川花很长时间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决定去找曙猿。他不知道为什么去找曙猿,难道去告诉曙猿自己爱他的妻子?或者表达一个情敌的悻悻之同情?
尹川已经无法用逻辑来安排自己的下一步,腿就是要出门,出门后就是要往曙猿那里走,尹川想最根本的原因可能是自己想再见林鹭一面,毕竟她是不辞而别的,她应该告诉她父母自己已经昏迷了,显然她已经不能这样了,尹川多少有些带着她家人的角色去探望她。
到曙猿的家门口,尹川刚刚敲了两下门,就有两个人上来一人抓他一只胳膊,尹川觉得情势蹊跷,正欲反抗,但是已经被他们将两只胳膊跟橡皮一样扭到了后面。尹川发现醉酒后自己的胳膊没有缚鸡之力。
尹川有气无力地虚喊一声:“你们干什么?”
两个人仔细观察了一下尹川,没有松手,只是问:“你是干什么的?”
尹川倍感纳闷,没有丝毫恐慌,慢慢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警察!”两个人横横地说。
“警察也不能随便抓人吧?”尹川慢条斯理地跟着问。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面色黝黑的警察问道。两个人都将尹川的胳膊放下来,但是没有松手。
“我拜访朋友!”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面黑的警察说。
“知道什么?”尹川突然振作起来,语速变换了一下问道。
“少装糊涂,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另一个翻唇警察说道。
“凭什么抓我去派出所?”尹川变得强硬起来。
“协助调查一个案子。”黑面警察说道。
尹川想此事和曙猿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而且自己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跟着走一趟也无妨,悻悻地跟着他们走了,或许在那里能够见到曙猿。
在分局里,他们将尹川带到窗户都焊上钢条的房间里。从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院子,那里面长满杂草。尹川想这个房间不应该是监狱,因为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三张凳子,总不会让犯人躺在桌子上睡觉吧。
他们将尹川的手机收走了,还将尹川的身份证扣押,个人信息做了详细记录,然后半天没人理他了。
尹川独自坐在空空的屋子里等待,猜测着许多种可能性。
曙猿到底干了什么重大的事迹会受到警察的欢迎?
尹川想了许多,唯独没有想自己对警察有何价值,他们迟迟不出现让尹川感到虚空和害怕起来。如果就此将自己扔在这里就将这事忘了那可就惨了。越是这样想,肚子越要罢工,胃里面空空如同这间房子。尹川呆坐在桌子上等待警察的召唤。
大约过了一个多钟头,刚才那个翻唇警察来了,旁边一位却不是那个黑警察,而是一名斯文一些的警员,手里拿着笔和本子,看样子是来记录的。他们让尹川坐在一张凳子上,俩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凳子上,算是彼此立场不同了。
他们同时记录和录音。
翻唇警察开始问尹川。
“你到那里干什么?”
“找朋友。”
“你们最后一次分手是在什么时候?”
“一星期前。”
“在哪里?”
“拉萨。”
“你们一起去拉萨干什么?”
“旅游。”
“一路上他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吗?”
“那当然,一直在一起。”
“你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曙猿到底怎么啦?”尹川迫不及待地问。
两个警察对尹川的问题听而不闻,继续问道:
“去西藏之前你们在一起吗?”
“虽然是朋友,但是见面的时间也有限。”
“问你去西藏之前你们在一起吗?”翻唇警察有些不耐烦。
“我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不要绕圈子,你正面回答问题。”翻唇警察吼道。
“难道你们一点理解力都没有?”尹川也有些不耐烦。
“有没有理解力不是你管的事情,请正面回答问题。”翻唇说道。
“没有。”
“那你们最近一次什么时候见的面?”
“在去西藏的路上。”尹川觉得警察有些过分了,署猿跟自己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蛛丝马迹了,因为他的一切明明白白在自己面前摆着了。
“在哪里见的面?”
“西宁街上。”
“你们去西宁干什么?”
“好了,你们不用这么问了,我将最近我们从见面到分开的全部过程详细讲来吧。”尹川觉得自己不是牙膏,何必让他们一点点挤呢。
“那好,讲细一点,不要露掉细节。”翻唇警察说。
“我和博士,也是我的一个朋友一起准备去西藏旅游,从北京到西宁,准备乘坐公共汽车去拉萨,这样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能够看到沿途风光,不至于坐飞机那样飞过去什么也看不见。到了西宁博士开始高原反应,我去给他买氧气罐,在商店就遇到署猿了,我们就结伴走。在青海湖的时候,我们为了看湖,就下了公共汽车。后来在湖边换了一辆公共汽车,好不容易上路了,汽车又在路上坏了,你知道,那种很破的公共汽车,根本找不出没有毛病的地方。我们很丧气下了车,在路边等师傅修车,这时候署猿找到一辆过路吉普车,我们搭上了顺风车。”
“停一下。署猿认识车主吗?”
“不认识!”
“搭顺风车的车号是多少?”
“这个没有记住。是一辆青岛的车,车主是个红酒厂的老板。”
“姓什么?”
“姓吴!”
“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一名白衣女士。”
“她叫什么名字?”
“说实在的,没问,不知道。”
“整个一全不知道。”
“署猿到底出什么事了?”尹川突然大声问道。
“这个你先别问。你能帮我们联系到白衣女士和吴老板吗?”
“吴老板的那个红酒厂好像叫赤霞什么,可以查,白衣女士肯定联系不上了。”
“为什么?”
“她在冰川患肺水肿,没抢救过来。”
翻唇警察停顿了一会儿。尹川也觉得荒诞,怎么跟白衣女士联系真是一个问题。
“那你知道署猿去西藏干什么?”
“旅游吧……不过,他好像是去寻找藏药,给他老婆治病。”
“他老婆?”翻唇警察很诧异。
“是的,他自己说的。”
“治什么病?”
“说是昏迷不醒。”尹川开始纳闷起来。
“他找到药没有?”
“我们在拉萨就跟他分手了,我先回来的。”
“他回来没有?”
“不知道!”尹川本能地撒谎,不知道有什么不利的事情等着曙猿。
“不知道你怎么会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