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狗蛋伸出的脚还未踏到地上,张老爷子就在身后叫住了他。狗蛋浑身一抖,险些没吓得摔倒在地,他缓缓的将脚放下,目视前方,立在原地半响有余。
张立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张狗蛋进来,寻思着这孩子怕是不敢进来,又唤道:“怎么,还要爷爷去拉你过来不成。”
狗蛋闭上了眼,重重的呼了口气,这才转身往堂内走去。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便低着头,两眼往四处瞄,就是不敢向张立的位置看去。
弯着腰立了半天,小腿肚子都已经发酸了,张狗蛋掂了掂脚尖,想让自己的腿部舒缓一下,刚想直起腰身,却撞见张立的目光,吓得张狗蛋赶忙将头低下,一动不动,犹如死物。
张立将指尖从茶盏上拂了下来,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腿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狗蛋,无奈地摇摇头,“饿坏了吧,赶紧吃吧,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张狗蛋一听此话,咦,爷爷怎么不追究我偷听一事了。几番抬眼,只见老爷子皆是眼底含笑的望着自己,心中便已知晓,老爷子怕是不再想说顾言温的事情了。
如此想来,倒是张狗蛋感到些许遗憾,对于顾言温的身世他还是有些好奇的,本想借着爷爷训斥自己打探打探情况,现下,爷爷是避而不谈,也就只得顺从。
道了声是,便入了席,执起筷子,夹了块清蒸鲈鱼肉,入喉即化,许是厨子不小心撒多了盐,有些齁咸。左右寻水却见不着,正看面前有碟蜜汁糯藕,想着去去嘴中的咸腥味,便夹了去。
“慢着。”张老头看着那盘糯藕,让狗蛋停了手。狗蛋儿正疑惑,怎么还不让自己吃了,问道:“爷爷?”
张立坐着也未说话,唤了刚刚进门的李叟,往桌上仰了仰头。李叟望了过去便明了,走到糯藕前,笑着对张狗蛋说:“小少爷,这藕散了味,刚蒸出来的色香俱全,方才适宜,还劳烦小少爷再等等,老奴这就让后厨立即做一份。”说完,便端起席上的那碟糯藕,刚想转身离开,却被张狗蛋叫住了。
“等等。”
李叟转过身来,却看狗蛋正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盘子,看向老爷,也未见老爷要说什么,且就立在一旁。
张狗蛋却是不解,他没看错呀,只是一盘藕而已,爷爷为何如此紧张。抬眼看爷爷和李叟都望着自己,狗蛋儿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还劳烦李爷爷帮我向后厨要一份糖醋里脊。”
“是的,小少爷。”李叟点了头,便端着盘子离开了。
见李叟走远了,张狗蛋转过脸来,冲着张立呲着牙笑,还未见张立脸上是何反应,便又立即转过脸去,对着自个面前的佳肴,大快朵颐。
张立望着坐在面前的张狗蛋,那一头乌黑的墨发松松垮垮的绑在脑后,终归还未到弱冠之年,行事还是有些随性。此番进京,对于张狗蛋来说,无疑是场考验。
“狗蛋儿,爷爷跟你说个事。”这入京是逃不掉的,索性便于他说了罢。
张狗蛋一抬头,嘴巴微张,两眼迷离,鼻尖还挂着米粒,这般模样,又是让张立揪心一把。
“你也大了,有些事爷爷也不好再瞒着你,你的母亲现下正在京都。”
张狗蛋是懵的,时隔多年之后,再从爷爷口中听闻自己母亲的消息,他有些不太适应。他知道爷爷有意让他进京,但没想到是以这样的理由。他是担心爷爷的安危,尤其在那次下毒事件之后,他觉得是有人要对爷爷下毒手,但如此看来,那些人真正要对付的对象恐怕是自己,京都本就鱼龙混杂,更是深不可测,混入其中,想轻易地找到自己怕是不易,更何况京中还有位`母亲`,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务必要探个彻底。或许自己走了,爷爷也就安全了。
张立见张狗蛋将脸转了回去,一动不动的,唯见他眉宇紧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刚想开口,却被张狗蛋突然起身吓了半跳,且见他拉开身下的椅子,直走到张立的面前,咚得一声跪在了地上。那双眼睛直直得看向张立,目光中的坚定,不由得让张立有些许的坐立不安。
“还望爷爷能答应孙儿,孙儿想入京寻母。”
张立真不知道此时是喜是忧,狗蛋儿主动请缨,省去了自己苦口相劝,只是这是这入京一事,非大不大,非小不小,如今倒却愁起狗蛋儿的安危了。看着小孙儿挺直着腰板跪在自己的面前,张立心头泛起了不尽的担忧与不舍。终究是要按计划行事,这京是非入不可。
“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如此这般,你便去吧。只是这入京之前,我还得叮嘱你一二。京都非这土阶茅屋,其中的龙潭虎穴非你可知晓,行事切不可暴虎冯河,你时刻都需要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以尔之才,可于京中得一席之地,只是过而不及,锋芒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你若听了进去,此去京都,也好让我少点牵挂。”
张狗蛋见张立断了声,道了声是,又见张立抬手示意便起了身,行了礼,“孙儿先下去了。”便也就转身离开了。
张立看着狗蛋儿走远,这才端起茶盏,缓缓揭开,吹了吹漂在茶水上的绿芽,抿了一口,见躲在屏风后的人全无出来之意,只得启唇,“怎么,国师这是学了小孙儿帘窥壁听的恶习,听完了也不愿出来了?”语罢,一道不羁放纵的狂笑从屏风后传来,不一会儿便走出一位青年,手执木扇,墨发玄衣。
……
顾言温醒来时,便觉得脑仁疼,一碰便痛,想着本是在张老先生的席上,现今到了张狗蛋的寝内,应该是张狗蛋把自己送回来的。只是这莫名其妙的头疼是何缘故,总归不会是张老先生叫人敲得吧。左右环视一番,未见人影,他咬着牙,起了身,拉开门便离去了。
学堂内,一处偏房被人从外推开,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倒在柜前,伸出了修长的手指,从柜中勾出一瓶药粉,他将冰凉的药瓶握在手里,硬撑着将身体转过来靠在柜前,那一双灰蓝的眸子满是寒意。
顾言温将右袖卷起,看着小臂上的白斩完整的皮肤,他轻轻地嗤笑,将衣袖拉至肩头,从腋下拉开一层肉色的薄膜,退至小臂时,一道献血喷涌而出,顾言温咬着牙,额间沁出冷汗,眼睛因为痛楚微微眯着,他狠下心,呲啦一声,伤口处腐烂的皮肤附在假皮上被扯了下来,献血又再一次涌出,顾言温闷哼一声,将药粉尽数洒在伤口处。过了好一会儿,许是痛的麻木了,顾言温用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张信条,右手动不得,只得拿左手慢慢的拨开,一副女人的画像映入眼帘,女子长相平平,唯独一双眼睛尤为独特,被人刻意染上了灰蓝的彩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