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温的瞳孔猛然收缩,也顾不得右臂的疼痛,将信纸底部卷折处推展开来,他动了动手指,轻轻地触碰那双灰蓝的眼睛,也不知是何时,一滴泪从面上滑落静静的砸在女子的嘴角,晕开了一滩墨汁。顾言温有些慌乱,一时找不到软布,便急急忙忙从袖口扯出里衣,小心翼翼的沾取信纸上的泪点。
这张信封除了女子的眼睛那处被晕染上色,还有一处便是信尾,一张苦乐脸,倒是小巧,只有一个指头般大小。半面为白,眉眼上扬,嘴角下行,面露苦意;半面为红,眉眼下弯,嘴角上斜,面露笑意。
这张苦乐脸顾言温有些记忆,曾待在母亲身边时见过一女子,身形窈窕,非白不着身,独那面妆倒是奇特,一半白的瘆人,一半红的耀眼。
自宫变后,母亲去世,女子便了无踪迹,如今却送来这封信件用意为何,顾言温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
张狗蛋回寝时,屋内已不见顾言温的身影,暗自疑问,怎么跑路了还不带打声招呼的,还亏得小爷给你背回来,道声谢都没有。
他气鼓鼓的将脚上的靴鞋踢下,倒在床上,扭过头来看了看被顾言温叠得好好的被子,他一把拉过来盖在身上,抿了下嘴角,闭上眼睛,心中默默高兴,算你识相。
狗蛋儿嘴角的笑意却在下一秒凝固,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鞋也不穿,任凭足袋上沾了灰尘,径直走到书桌前,提起案桌上摆放整齐的两只粽子,虽看这粽子小巧的紧,是讨喜但包裹及捆线的手法,这都不是学堂旁倪大婶包的吗,什么时候倒成了他顾言温的手笔了。
以往回府路上小仆怕张狗蛋饿了,便会买上一个先解了空腹之饥,这十几年吃下来,还能摸不清倪大婶的包法吗。
张狗蛋将手上两个粽子又丢回案桌上,口中念念有词不忘骂着顾言温。
顾言温身份是迷,爷爷恐怕知道的也不多,待在自己身边九年之长,都没有看透一个人,又岂能妄想在这一朝一夕看懂全部,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倒是还有一事,张狗蛋有些兴趣…
…
“恐怕贵公子早就知道我来了。”许慕脸摆得正,却拿两只眼斜视着张立,听声是一本正经,且不知那嘴角都快笑到天上去了。
张立面色平静的盯着他,盯得许慕心底发怵,这才收起嘴角的笑意,端了端衣领,轻轻咳了两声以化过这场尴尬。
“咳,嗯,张老弟,你也不想想,就你身后那屏障,下有半尺高未遮拦,跟何况那屏面布料是轻纱罗锦,别说藏个人,就是藏头生畜他都能认得出来。这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没选好屏风。”许慕一边向张立解释,一边为自己开脱。说话间,心虚的摆了摆手中的木扇,眼睛还时不时的往张立那边溜达。
张立无奈的憋憋嘴角,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让你躲在屏风后面了吗?”
……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许慕憋得老脸通红,竟然无话可说。半响才问一句:“不是,我怎么觉得你压根就没把我当一会事,我本意是想告诉你,你孙儿知道我们在偷偷摸摸的见面了。”
“嗯。”张立应道。
许慕突然觉得心力交瘁,他觉得自己不该来的。
“本来老朽也没想让你藏起来,是祥和你自己心虚见着狗蛋儿就躲在屏风后,老朽总不能当着孙儿的面拂了你的面子吧。”听着张立的口气,许慕这才算明了,他来就是个错误。
他刚想立起身来,甩袖绝尘而去,就见张立突然敛容屏气道:“这个时候不见也好,挫挫他的锐气,省得他还以为自己还有退路。”语落,张立手撑着案台,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许慕面前。就在许慕有些坐立不安想要站起来时,张立一把将他摁下,随着咚得一声,张立跪在了许慕的面前。
许慕哪还敢坐得下,刚想起身,却又想到老爷子这般诚心诚意,这礼受下了,也好让他安下心。许慕拖着张立的两臂,“张尚书,你我是什么交情,还用的着这般吗,狗蛋儿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你心中所忧亦我所忧,祥和在这里向天发誓定当竭尽全力护他性命,快,起来罢。”
此一番肺腑之言,张立这才由着许慕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直起身来望向北方,白茫茫的天际,唯有几只鸿雁飞过,不见它物。张狗蛋,爷爷只能帮你到此啦。
…
夜幕时分,华灯初上,乡中的孩子都跑到浣衣湖边去,手中提着彩灯,一晃一晃地渐渐的远了。张狗蛋吃了晚膳,向爷爷打了招呼,就往浣衣湖边走去,寻思着索性也无事,便也同那总角孩童一般,买了支花灯提在手中,悠哉悠哉的挪着步子。
许是近了,前方传来一阵阵的吆喝声,抬眼一看,红彤彤的一片,人影重重,孩童的嬉笑,妇女的招呼,男人的嘶喊,张狗蛋突然觉得这可能是最让人觉得安心的时候了吧。
他走上前去,寻了一处人烟稀少处,将手中的花灯从提竿上取了下来,放入湖中,看着上面烛光闪烁,忽暗忽明。花灯随着水流缓缓的漂到湖中,又渐渐的与其他花灯融在一起,转神间,已分不清哪一支才是原先的那个。
鼓声渐渐远去,孩子们追着龙舟跑远了,远处人们欢笑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雾气传到狗蛋的耳中,只知道一阵接着一阵,再过一会,也就听不真切了。
四周惊得出奇,夜晚的露降在狗蛋的身上,墨色的头发已经附着一层露水,肩头已被打湿。唯有那湖上一片花灯散发着暖意,也不知从哪处芦苇荡中飘来一只萤火虫,它落在花灯上,许是对着比它还要亮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待张狗蛋发现它时,这小家伙已经飞到狗蛋儿的眼前,似乎是想透过他的眼帘,看这场倾城暖阳。
在回家途中,赶巧遇上了倪大婶在摆摊,那货架上摆着风筝、香囊、发簪、木梳…种类倒是齐全,唯让狗蛋儿亮眼的就是手中的五彩绳,那手绳由浅入深,五色编织而成,凑近了些细闻,还有些许禅香,张狗蛋喜欢,立即绑在手腕上,刚想付钱,却望见顾言温,那家伙站在一从蔷薇下,低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倒是看的入神。
赶巧不巧,正好遇到,张狗蛋付了两份钱,又取了一条手绳来。往顾言温的方向走去,走到顾言温身后,也望不见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他拍了拍顾言温的后背,想等他转过身来看个究竟,却见那家伙察觉到身后有人,将手中之物揣入左手的袖口中。
张狗蛋见了,心中暗暗道了几声罢了罢了,不给看就不给看吧。他将顾言温右手提了上来,给他绑好五彩绳后,狗蛋儿拍拍手,见顾言温皱着眉,他道:“呐,顾先生,保你平安。”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顾言温不知张狗蛋为何突然给自己绑了条五彩绳,在狗蛋转身之际,他看见狗蛋儿左手上同样绑了条五彩绳,直到张狗蛋的身影被黑暗吞噬,他才抬起右手,盯着手腕上的绳子看的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