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
陈曦推着摩托车走在校园里,没来由的感觉一阵心咦。就在刚才,门岗大爷检查了她的学生卡和摩托车证,这简直匪夷所思,整个学校骑摩托车车上学的只有她一个,门岗早就和她熟络,往日里还打招呼。可刚才他看的眼神很陌生,像陈曦刚转校那几天。
课堂上,语文老师正讲一首难解的长篇文言词,陈曦眉头深深皱着,眼睛眯成一线,越听越不对劲。突然,脑袋里的一条回路激通,她猛地从座位站起来。
霎时间,班上鸦雀无声,语文老师扶着眼镜,满脸严肃,双手按住讲桌,一支掰折的粉笔在指缝间酝酿。
“陈曦,你有什么问题?”
陈曦端起课本,又描眼黑板上的板书,说:“老师,这篇昨天讲过了。”
语文老师没好气地说:“是梦里哪个老师教的你?我怎么可能讲错,这篇是今天新学的,昨天学的是《出师表》”
陈曦眼睛大睁,朝前排座位的美娜投去求助的目光。美娜点点头,陈曦颓废的坐回座位,这次再没有半分听课的心情。
下课后,耿冯转身坐到陈曦身边,说:“相信我陈曦,我对你智商中的聪明伶俐没有丝毫怀疑,可今天,为什么问那么傻的问题。”他哈哈大笑,手按在陈曦额头上,“你脑子烧坏了?”
陈曦打掉耿冯的手,不信会有这么邪的事,她确定昨天是学过的,书上做的笔记还在,这是铁的事实。她又在班里问了一圈,所有人都对她摇头,对于课本笔记解释大家一致认为是老师让做的预习。
这太诡异了,诡异得让陈曦头皮发麻。她开始怀疑自己,她的世界摇摇欲坠,正在缓慢痛苦的肢解。
“别担心,神一直庇佑着你。”
陈曦抬头,撞见张岚冷嘲热讽的目光,登时脑门便冲血上头,翻过桌子跳到张岚身边,颤抖的说:“西泽……他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你都知道什么?”
“你今天莫名其妙,我才跟着你莫名其妙说了莫名奇妙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要问我,我是今天才学的这篇,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张岚伏下前身,趴在陈曦耳边,用蛇一般的轻音说:“何不亲自去问他。”
陈曦是在走廊里遇见了西泽。他穿着褐色风衣,风衣下裹挟的是美术教案。陈曦拽住他胳膊,刚要发问,却被一句话打懵了。
“同学,我认识你吗?”
陈曦扯着脖子上的青筋怒吼:“别装傻,昨天你还要杀我!就是这,你差点把我推下去。还撞坏根柱子……”陈曦的话戛然而止,一眼望去,走廊立柱光亮如新,找不出任何破损,就连痕迹都没留下。
“我不认识你。”西泽冷漠地说完,便大步往教室里走。
陈曦愣在原地,旋即立刻追上西泽,试图想他解释,她甚至把做梦的事告诉他。
“你说要去梦境中找答案,可我没找到,你说要离开我,不能用这种稀里糊涂的方式!”
“对不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曦拽住走廊里的一个男生,他是同班的画友王亮。陈曦昨天见他惊慌逃窜的样子。“你昨天是不是看见我俩在走廊里,他要把我推下去。别想抵赖,我看见你跑了。”
王亮使劲摇头,“昨天我没来过这里。你也不应该来,他更不该来。”王亮怵怵地看着西泽,“昨天西泽老师请假了,美术改上自习了。”
陈曦登时头有点懵,失神问道:“今天是你这个月第一次来学校?”
西泽点点头,走进教室。
陈曦恍然间明白,她的时间线比别人长一天,而因为某种原因,除她之外所有人都被抹去记忆,被重新修改。不,这样说很不负责任,陈曦不知道是自己出问题还是其他人出问题。
现象因人而异,现实的本质是历史,而历史是既定的,绝对正确,不差分毫的存在,但却不会被人看清。陈曦努力想找昨日真实的历史,但历史像一颗圆润的石头,她找不到任何方向的突破口。
嘟嘟嘟。
“喂,干啥嘞乖女儿,找我什么事?”电话那头,陈思宇麻麻咧咧地说。
“我可能遇到鬼了。”陈曦颤声说,在这个时候,她实在不知道该寻求谁的帮助。陈思宇这个破皮无赖,才是最现实的人,或许他能带了一丝明朗。
“这个年头,怪事也不怪。谁能想到我被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下,成天汇报工作,陪领导哈哈,这他妈才是怪事!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陈曦松了口气,至少陈思宇没变,“我的一天消失了。我是说,学校的人都被抹去修改了昨天的记忆,只有我记得,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该吃药了。”
“别扯蛋!”陈曦气骂,又立刻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在电话里说:“我可能遇见外星人了。”
陈思宇哈哈大笑:“求之不得。你赶紧把外星人绑来送我这,国际上得发你个大奖。现在国际访问团要来基地,我得去做讲解员,先这样吧,上次穿西装还是在结婚时……”
陈思宇挂掉电话,气得陈曦直跺脚。她决定亲手证明自己经历的,才是真实的。
六点刚过,铃声如往常一样响起,陈曦如剑一般冲出教室。周围同学目瞪口呆看着,西泽咳嗽一声,宣布下课。
天空中还飘着雪,不过已经小很多,学生陆续放学回家,因为积雪反射的原因,这里的天还明亮着。
陈曦站在走廊里,远远瞥见西泽走出办公室,立刻双手扒住铁栏杆,脚踩上石台,冲着西泽大吼。
西泽没有任何犹豫,急忙跑进来,神情无比焦急。
“站住,谁允许你靠近了!”陈曦怒指着他,像猫一样炸喊。
西泽脱掉手套,露出白皙修长的手,向她伸过去,“那里太危险了,你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谈。”
“有什么可谈的,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为什么要在意这个,我从来不记学生的。”
“你……”陈曦半边身子翻过护栏,脚尖踩着石碣边缘,刮下来的雪片将地下砸了个大坑。虽然下面是积雪,掉下去也大概半死不活了。“你可能记得这个情景,我昨天也是这样,是你推的。你一定记得。”
西泽缓缓摇头,陈曦两眼一瞪,气不打一处来,半只脚凌空在外面,“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别逼我。”
西泽直起腰板,抖擞风衣,径直的离开。
“喂,我真跳了,我一定会跳的,你就见死不救吗!”陈曦在后面嚷嚷,西泽充耳不闻,他真的决然了。
陈曦顾得不那么多,翻身跳回走廊,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追了上去。“好啦,以后我不再纠缠你了。”
西泽停下脚步,正要转身,咣的一声巨响,他眼前一黑,红色的鲜血从额头流到鼻尖,再滴落地上。
陈曦傻楞着,手里握着半截木棍,吃惊地看着满脸是血的西泽,他眼睛向后翻,栽倒在地,登时便不省人事。
学校医务室,护士给西泽头上缠了纱布,陈曦蹲在门后,偷偷看着他。
“伤口不深,好在没有铁锈,打吊针消炎就行。”护士拿着吊针,往西泽手臂上系皮筋。
“不用了,谢谢。”西泽扯掉皮筋,将衣袖放下来,缓缓走向陈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陈曦抬起头,一双眼睛憋的泛红,带哭腔的说:“对……对不起哦,我错了。”
西泽蹲下身体,眼睛清澈透明,对她说:“我不认识你,我真不记得。不管你纠缠的原因是什么,但事实无法改变,或许,你应该走了,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
“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西泽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是人类吗?”陈曦问,眼中满是诚恳。“请你不要骗我,或者以为它是玩笑,它对我很重要。”
西泽伸出两支手臂,揭开上衣凌空,裸露出雪白的脖颈,“我有皮肤,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红色血液,我的体温是三十六度,我的身体可以保持温热,我能和你交流。”
“我懂了。”陈曦点点头,在西泽的坚持下,她落寞地离开医务室,准确说是被赶出来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西泽已经忘记她,他们回到起点。这次,不会让自己受折磨了,陈曦在心里发誓。
医务室里,护士好奇的问:“刚才那小姑娘怎么回事,你们情侣吵架了,还说什么外星人。”
“不,我不认识她,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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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后面是山区,镇街的建筑少了很多,人口密度松弛,基本保持着原始的面貌。西泽从学校正门步行走出,到热饮店买了杯奶茶,穿过熙攘的人群,往学校后面去了。
因为这边只有一条曲折的柏油公里,通向横道河子镇下级的各个村落,现在厚雪压积,也通不了车,没人去那边。西泽只能脚踩在积雪里,第一个开路。
“今天怎么样?”修长的女孩蹦跳的靠在他身旁,像雪里的精灵。她淡黄的头发和雪相融,皮肤白净的美丽,一双墨红色的瞳孔亮着幽光。
“还不错,虽然挨了一棍。”西泽安静的说,用手解掉头上的绷带。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能让她罢休。”艾小爱哈哈大笑,西泽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可真绝情。”艾小爱吐着舌头,踮起脚尖,右手中指指尖发出微弱的飞快,飞快点上西泽的头。西泽甩掉头发上的雪沫,停顿几秒,问:“她放弃了。”
“那可不一定。你每晚都出现在她的梦里,强行干预浅层意识,在她眼中,你已经是她丈夫了,你们还有个儿子,好像叫鹿鹿。这些都是她经历过的。我研究过,当现实与思维假象剧烈冲突,很容易导致严重的精神疾病。”
“有病给她治,你是你擅长的。但我必须这样做,别无选择。她身上附着的东西太危险,没人能控制,我们不能承受第二次毁灭。”
艾小爱机灵眨眼,满脸坏笑:“可怜呐,腼腆的处男第一眼就看上人家,然后哭着喊着求我帮忙,眼看到手了,却又一脚踹来。这种行为,在人类两性关系中,叫提裤子不认人。”
“你皮痒了是吧?”
“好哥哥,我错了。”艾小爱伴个鬼脸,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直到看见一辆贴膜的黑色越野车停在公路边的树林里。
西泽吐了口哈欠,说:“是个刺头,怎么把她弄上车的?这些浪子天生强大,你的战斗天赋为零,不是她的对手。”
“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就是使用武力,我用智慧。”艾小爱用手指敲着脑壳子,摆了个苦脸,“我不指望你能理解。”
“把她带回祖屋,还有很多东西得重新学。”
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越野车冲上公路,压着厚雪向深山里飞驰。
他们离开后,陈曦一步一步僵硬的从旁边树后走出,她凝望着视野头离去的车辙,深陷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