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天气晴。
我今天在走廊看到他了,那个女孩跟在他旁边,两个人看起来很般配。
虽然已经麻木了,但是还是觉得胸口很闷。
无论如何,希望他中考顺利。”
银汉市九月,阴雨绵绵,乌云压不透一丝光亮,隆隆得雷响从云层穿过,仿佛古人的鸣鼓奏乐。
晏卿耷拉着脑袋,坐在车里昏昏欲睡,她的头时不时因为颠簸撞向前面的座位。
“哎呦!”她捂着脑袋,已经醒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这一回撞的够狠,她清醒不少,靠着车窗,对着车玻璃哈了口气,写了两个字。
江御。
写完她立刻蹭掉,一滴水从虎口位置流下,她掌心冰凉。
一中可真选了个好天气召集新生,这鬼天气,请她吃饭她都不会出来。
车里都是学生,高矮胖瘦,青春洋溢。
“下一站,银汉一中,请要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
匍匐的“大象”缓缓停下,晏卿费力地从车里跨出来,一脚踩在水坑里,白色的裤子沾染上灰色的污点。
“害。”她叹了口气,抖抖裤子,撑开伞大步流星。
汉山朦胧影淡,雾气包裹着,仿若仙境一般,一中就在汉山的山脚位置,正对风口。
一阵妖风吹过,她额前的发被吹乱,伞面差点被吹翻过去。
早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撑着伞顶风前行,连着超过几个学生。
耳边传来稀稀落落的交谈声,她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是吧,我也觉的。”一个清爽的声音飘来,像是夏日气泡水。
晏卿脚步一顿,下意识想转身,手下一松,又一阵狂风袭来,伞把脱手向后翻去,勾在电线杆旁,伞的内面向外,软趴趴躺在地上,看起来宛若被硬翻开发际线的秃头老汉。
她挡住额头,小步跑去追伞。
好在雨势不大,不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蹲下,伸手去捡雨伞,一双蓝色匡威停在她脚边。
“同学,没事吧?”
刚才的声音近在咫尺。
咚——
蓝色气泡水在心底炸开。
晏卿手下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遮在头顶的伞,狼狈起身:“我没事。”
举着伞的少年头发微湿,穿着一件黑色短袖,颈间一条红绳挂着碧绿的玉坠,他骨相极好,尽管单眼皮,胜在眉骨颇高,显得眼睛深邃明亮。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江御。
虎口处的湿气未干。
江御低头看着她的雨伞,皱眉:“你的伞看起来不像没事。”
“还能用。”她像是要跟他证明什么,倔强地握着把手,连着抖了四五次,伞面也没翻过来。
“我的给你用。”江御把伞柄转向她,回头喊了一句:“董逸卓,等等我,我跟你撑一把!”
“不用...”
她话还没说完,少年转身跑进烟雨蒙蒙中,雾气太重,他的身影很快消失。
她举着伞喃喃道:“谢谢...”
进到教学楼,她甩甩头发,细细的水珠从鬓角流下,昨晚的澡是白洗了。
手里提着借来的伞,上面还留着刚才那人的余温,晏卿的思绪一直在飘,直到面前的人给打了个响指,她才回神。
“同学,去哪个教室?”员清辉袖子上别着“学生会”的标志,怀里抱着一个小本子,看着很神气。
“谢谢学姐,我去四班。”晏卿乖巧回答。
员清辉一本正经点头,领着她一路走到西楼,指着前面的长廊:“上面有标注,你挨个看一看就行了。”
“好,谢谢学姐。”
“不客气。”
员清辉又打了一个响指,风风火火离开。
晏卿顺着她说的方向,很轻松地找到教室。
门口的学生进进出出,她站在门口踌躇半天,抓着伞柄,转身从后门绕了进去。
后三排位置都是空的,她哈着腰在倒数第三排坐下,把伞立在桌子旁边。
“嘿!”
“啊!”晏卿被吓了一跳。
她旁边坐了个女生,戴着牙套,皮肤有些黑,脸上还挂着青春痘,高倍数的近视镜显得她的眼睛有些小。
“我叫李欢欢。”她有些公鸭嗓。
这位叫做李欢欢的女生眼睛里总是泛着精明感,与她外表给人的一种钝感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
“叫我晏卿就行。”
“你初中哪的?”
“区三中。”
“哇哦。听说你们学校好学生多。”
晏卿点头,刚想张口,桌子突然被推了一把,刺耳的声音响起。
她头皮发麻,转过头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在在她桌子上,一张清秀的侧脸毫无防备地出现。
一时间她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那人转过脸,怔了一下,随即扯开笑容,露出好看的虎牙。
“是你啊,刚刚的小飞伞。”
“呃...”她点头。
江御扶起倒在地上的雨伞,支在她桌子旁边:“不好意思啊,吓你一跳吧,刚才被雨伞绊了一下。”
“没事。”她站起来,拿起雨伞递给他,“这个还给你吧。”
“拿着吧,这场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她收回手:“谢谢。”
江御笑着摆摆手,他歪着头看她放在桌子上的本子,翻个页,封皮上写了她的名字。
“晏卿。”他说道,点点头:“我还第一次碰到这个姓的,我叫江御。”
“哪个御?”
“御驾亲征的那个‘御’。”
江御坐在窗边第一排的单座,李欢欢伸着脖子望了他一眼,拍手称赞:“帅的清新脱俗。”
“你成语学挺好。”晏卿也拍拍手以示尊敬。
“你这伞他的?”
“对。”
“又帅又菩萨心肠。”
晏卿莞尔,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大江大河的江,御驾亲征的御。
这两个字已经练习了不知道多少遍,她字写得一般,不如别的女生秀气工整,唯独就这两个字写的极好。
她当初可是模仿他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的。
班主任是一个姓刘的男老师,有些啤酒肚,主教数学,说话总喜欢带儿化音,一股浓浓的崇京口音。
他随手指着坐在第一排的江御,说道:“就你了,当班长吧。”
赶鸭子上架,踹驴子拉磨。
新班主任急脾气,拿着个本子挨个点名,谁慢半拍,就走到跟前多点两遍,晏卿紧张地掌心都是汗,生怕晚了一点儿被行注目礼。
“不挨个自我介绍了,反正介绍完了你们也记不住。”他把本子一扔,目光扫射正襟危坐的同学。
突然,他目光一亮,走到晏卿跟前。
“你叫晏卿吧?”
晏卿站起来:“是的老师。”
“我知道你,你初中数学老师是我老婆,她说你数学很厉害啊。”
晏卿:“???啊...”
“正好,我教数学,你就当数学课代表吧。”
“谢谢老师...”
江御是鸭子,她应该就是驴子了。
到了十点多,外面雨大了些,晏卿把书包背到前面,怕淋湿装在里面的新校服。
她和李欢欢在校门口分别,一个人低头往车站走。
像是一种心灵感应,她脚步放慢,把伞稍微往上抬了抬,视野清明。
两点钟方向站着一个穿着墨绿色裙子的女孩,在灰霾一片中,格外清丽亮眼。
她脚步放慢,目光没有片刻移开。
墨绿裙子踮着脚尖,视线掠过晏卿,朝着后面兴奋地挥手大喊:“江御!江御!”
晏卿脚步顿住,指尖微颤,她装模作样地在石阶上抖裤子,看到早上被泥水弄脏的裤脚,不禁苦笑。
江御还弯着腰在董逸卓伞下,看到门口的人,连忙躲到董逸卓后面。
“江御!”墨绿裙子小跑着去捞他,“我可是专门过来的!”
晏卿垂眸,她认得这个女孩,沈佳年。
“沈佳年你穿这么少不冷啊?”江御被沈佳年拉着一只胳膊,无奈地被拖着往前走,一脸生无可恋。
“冷啊,抱着你就不冷了。”女孩笑嘻嘻得。
“我光是看着你就很冷了。”他目光瞥到一边,感受到一道清冷的视线,推推挂在身上的“人形挂件”,说道:“沈佳年,你松开我,我同学在这儿呢!”
晏卿收回目光,转身走开。
沈佳年也看过去:“那女孩的伞怎么眼熟啊?”
江御:“......”
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怒吼:“这不是我送你的吗!”
董逸卓哈哈大笑:“翻车了翻车了!”
晏卿垂着头踩着红色方砖向车站踱步,一辆黑色捷豹从旁边驶过,她抬眼,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胸口的窒闷感一丝未减。
回到家,她蹲在阳台,盯着江御的雨伞,要把它看出一个窟窿。
戳了戳伞面上的漩涡鸣人,她把脸埋在膝盖。
还真是后知后觉,亏她一个女孩子打着这么一把伞,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
她回屋关上门,打开抽屉,从最下面拿出一个黑色记事本,握着笔开始写字。
“某年某月某日,天气中雨。
我终于跟江御一个班了,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让他知道我的名字。
不过还好,现在也不算太晚。”
她每次写的不多,寥寥几句,一连写了好多年。
随手翻翻前面的记录,最早的在三年前,那是第一次见到江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