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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块琉璃玉

望月郡,城隍庙,腊月十三。

天寒地冻虫钻洞,寒浸骨髓。

望月郡的名字风雅至极,却是名声在外的穷乡僻壤,麻雀儿飞过都不屑于屙一泡热屎,闹蝗灾连蝗虫都要绕道而行,十个男人八个光棍,还有两个好上了,土生土长的大姑娘一个个黑呦呦的,嫁给隔壁郡八十岁老头做第七房小妾都没人肯收,只能背井离乡去寻一些粗使娘子的活计,勉勉强强能混个温饱。

穷病瘟神齐望月,福禄寿喜看不见。叫天不应地不灵,贱命千条阎王嫌。

穷山恶水出刁民,铁公鸡过郡掉层毛。

那不巧需要路过望月郡的车驾,谁都不敢独自过郡,不是去镖局里假意托镖,就是直接请几个英雄好汉护送,花雪花银虽心疼,但毕竟小命更要紧。

而一些不懂路数的落单旅人,或是辗转各乡卖艺的戏班子,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童子,都能在望月郡遭遇“偶发”偷抢事件,将身家性命丢个一半,如果恰好遇上姿容姣好的妇孺过郡省亲,那就真真是羊入虎口,一头撞死还算命好,否则就只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州府派官差来也寻不见一片衣角,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多半下场凄惨不堪。

望月郡的山祠水府个个破旧凋敝,沦为流浪汉和乞儿的分赃之所,至于香火祭祀,那是一丁点儿都不曾有过,乡民们不敬鬼神,因为从不曾受过庇佑。那些菩萨金身上的粉儿被一层层刮下,只剩下褪色破裂的泥塑,但凡庙内跟铜铁沾边的玩意儿都被搜刮干净,拆做猎野猪的笼子,或者成为插入外乡人心窝的尖矛。

郡城隍庙在城西,由于修建之时就不甚诚心,本就没放什么值钱物件,反而得以较好保存下来。居中是红面黑髯的城隍爷,文武判官、日夜游神、枷锁将军一应俱全,全部都是彩绘泥胚,没有星点儿金粉加身,况且捏菩萨的匠人手艺不咋样,一个个不是歪鼻子咧嘴,就是手脚不协调,看上去一点不凶神恶煞,反而有几分莫名喜感。

这个城隍庙之所以能够侥幸保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其所在的六冥山,虽是个不足百米的小山包,却是郡中最为凶煞的乱葬岗,传闻夜夜鬼哭,穷苦刁民不奉神明,却甚是忌讳此地,轻易不肯踏足沾惹晦气。

大雪飘飞,北风凶狠,四处漏风的城隍庙差点被掀起来,缺了一条桌脚的粗制木桌下,一只满是冻疮的枯瘦小手紧紧拽住被风吹开的台布,试图罩住一丝压根就不存在的热气。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一点东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两颊因为低烧通红,一双大眼却亮得惊人,将死亡的阴霾驱散殆尽,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忍不住感叹于这份生命力,就像石头缝里的野草,拼命挣扎也要开出一丝绿意,生机蓬勃得有些碍眼。

更为奇妙的是,这个饥病交迫的小男孩,嘴角始终保持一丝诡异笑意,黑夜绽放,颇为瘆人。

当年他能够活下来,全靠他那张天生的笑脸,让心硬如铁的乡民们在活活折磨死他娘亲后,居然没有对他下死手,只是踢了几脚就丢弃在了大街上,估计是觉得他挨不了几天,也没人觉得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能够记住多少事情。

不想这小子命硬得很,小时候靠着与野狗争抢街道剩下的残羹冷炙,稍微大点靠着去山中抓鸟捕兔,居然一路多病多灾地苟活了下来,还有了一个乡里诨名,叫做阿悯。

悯,并非人为,而是天意。

每到一年槐花开的季节,阿悯就会在布满虫孔的腐朽庙门上用黑炭头画上一杠,春去秋来,已经歪歪扭扭四条黑杠,阿悯今年七岁,但身高犹似五岁孩童,时间似乎忘记了这个孩子。

这个冬天尤其漫长,大雪封山,山上的兔鼠不见踪迹,能吃的草根树叶都已被冻住,郡里的孤儿和老人都很难挨过这个严冬。

天刚蒙蒙亮,天光不明显,但对于一直盯着窗外光线的阿悯而言,捕捉昼夜边界并不为难,于是他的眼睛又亮了几分,从屋檐处掰下一块冰棱放嘴里嚼着,像一只敏捷山猴一样窜出庙门,直奔二十里山路外的一处府邸,那是他这个冬天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杜府,望月郡为数不多的权贵府邸之一,位于郡中一处山清水秀的别院,相传曾出过几个天资极好的修道苗子,与那山上仙府有不少香火情。然而传至这一代人丁单薄,老来得子且只有一根独苗,单名一个“白”字,寓意自是极好,李杜风流集一身,世间文运磅礴至。然而这个被寄予厚望的杜白虽生得粉雕玉琢,却天生不爱碰四书五经,天天就爱跟府上丫鬟嬉戏打闹,竟是个天生的风流种子,将杜家家主气得不轻,心一狠将府邸的妙龄丫鬟全部遣散,换成一批相貌平庸的粗使婆子,结果这个杜白不吵不闹,只在他爹的五十大寿,穿了一身嫣红女装出场献舞,还跟府中的俊美书童眉来眼去,杜家家主就差没有当堂吐血,散宴之后二话不说将杜白的四个貌美丫鬟一一召回,只求这个小祖宗不要彻底走上一条更歪的路。

按理来说,无根无靠的阿悯跟锦衣玉食的杜白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是世上缘分有时候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半月前,阿悯在街上捡到了一块琉璃玉佩,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他生来有一个奇异本领,目光触及一件物品,能够追溯其前尘往事。他曾远远见过杜府小公子一眼,凭着那份冥冥之中的指引,他拿着玉佩顺利经过杜府门前的五行八卦阵,来到杜府门前,正赶上着急寻找玉佩的杜家护院,见到这送上门的一桩功劳,那心黑的护院将阿悯当做小偷毒打一顿,抢了玉佩扬长而去,围观之人神情冷漠,无一人仗义执言。

阿悯仍旧挂着笑脸,吐出一颗破碎的乳牙,抓起一把雪揉着淤伤,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围墙之内,似乎传来少年欢快的说话声。

来之前他就想好了,运气好就能讨几颗铜钱,运气不好说不定会是祸事,他既然选择物归原主,就愿意承担这一份未知因果。

他拖着伤腿往回走,小小身子似乎要融入风雪之中,墙头上一双灵秀的狭长眼睛久久凝视着这个身影,扬手丢过来一个黑布包裹,刚好砸在阿悯的脚边。

阿悯诧异回头,杜府已大门紧闭,围墙上那个窥探身影也杳然无踪,阿悯颤抖着手打开那个黑布包裹,里面安静躺着七八个热乎乎香喷喷的大白馒头。

阿悯咧嘴一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一个馒头掰做两半,一天吃半个,能吃半个月。

这阵子在街上瞎转悠,却是一丁点儿吃剩的也没有捞着,冰天雪地,过往人少,家家关门闭户,黑白生意都不做,而无家可归之人,差不多就只有等死的份。

阿悯想活,于是他打算舔着脸皮去杜府再碰碰运气,马上就开春了,只要能再挨个十天半个月,他就有信心好好活下去。

杜府门前林子的五行八卦阵没有改动,阿悯凭着极强的求生欲,一丝不差地找到了去杜府的路,他并不知道这个卦阵的凶险,一步走错就可能触及凶险机关,但即便他知道,前进的脚步也不会退缩丝毫,毕竟这个世界从没有给他留过退路。

今日的杜府门前有很多人,阿悯身形一闪,隐匿在一颗老槐树后面。

一对雍容华贵的中年夫妻正一左一右拉着杜白的手臂,似乎在殷殷叮嘱什么,面容昳丽的妇人手持丝帕,不时擦拭眼角,不威而怒的杜府家主也满脸慈爱,眼神中满是不舍。一驾马车静静候在旁边,牵马的侍从清丽不俗,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人就能看得出是女扮男装。

杜白今年虚岁十二,少年身姿挺拔,一身月白衫纤尘不染,额间一点朱砂,更显俊美无双,他此时亦有不少离愁别绪,但并不是对他的爹娘,而是对他不得不留在府邸的其他三位知心姐姐,都怪那个神神叨叨的老道人,说什么他是先天道坯,还说他最多只能带一位女侍,让他好生犯难。

站在杜府一家人对面的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位身形高大,穿一身暗摆上绣有十二生肖的青白道袍,须发皆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可惜长了个酒糟鼻子,红通通的尤为显眼,破坏了面相的威严,少的那位是个身段颀长的青衫少年,年岁和杜白不相上下,此时只能看到侧影,剑眉薄唇,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剑,有凌厉肃杀之感。

阿悯眼尖,发现那天拾到的琉璃玉佩,佩戴在那位冷冷清清的青衫少年腰上。

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视,青衫少年回首张望,视线明明扫过阿悯,却装作不曾发现,又规规矩矩将脑袋转了过去。

这一回阿悯看清了他的脸,一时间屏气失了神,阿悯自然没有见过神仙,但他觉得如果世上真有神仙,大概就是长成这么个模样,反正不像这人间宅院可以养成的公子哥。

直到这一行人走远,杜家家主和夫人挥手送别,阿悯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他背靠着老槐树一屁股坐在雪地里,那踏上远方的车马与少年,阿悯懵懵懂懂,知道他们要去往一个不同的天地。

雪后放晴,冬日的阳光没有温度,阿悯遮住照进双眼的阳光,身体渐渐恢复知觉,发觉腹中一阵绞痛,他想起了自己此行目的,脸上的笑脸几乎要维持不住。

他已经没有体力再走回城隍庙了,他必须要在这里找到吃的,不然就是一个死字。

四处张望一番,他发现杜府围墙下堆着两个雪人,其中一个雪人身上盖着的黑布条,跟那天扔在自己脚下的包裹是一个颜色。

阿悯又等待了许久,四肢冻得僵硬,直到门口的护卫被丫鬟叫去吃晚饭,他才蹑手蹑脚挪到雪人旁,将那个挂了黑布条的雪人推倒,果然中间藏有有一个包裹,虽然馒头已冷硬,但确是吃食无误。

另外一个雪人阿悯没有碰,他听街上算命先生说过,命里一尺,莫求一丈,阿悯觉得很有道理。

几天之后,两个雪人都化成了一滩脏污的冰渣,另一个雪人的肚子里藏着一盒精致的糕点,路过的野狗叼走吃了,翌日发现浑身烂透死在路边。

春分过后,大雪化开,天气好转,年味渐浓,望月郡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气,茴香街上买肉包子的刘大嫂开始吆喝,买春联门神的矮货郎也挨家挨户说着讨喜的吉祥话。

街口的断裂石墩上,出现了一个又瘦又小的熟悉身影,乡民们想不通这个苦孩子怎么能熬过冻死不少成年流浪汉的要命冬天,但既然能活下来,他们也愿意分口饭吃。

阿悯直溜溜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尤其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能不知不觉跟上人家很远,直到别人忍不住皱着眉头跟他对视几眼,或者破口大骂抬手驱赶他时,才会战战兢兢停住脚步,背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小纸片。

每到这时,村口沽酒的王大娘就忍不住叹口气,这娃子是在等他爹来找他哩,要不咋不管身上多脏都会将一张小脸去小溪边搓洗干净,就怕他爹路过会不认识他哩。

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这么些年,阿悯始终没等到一个肯为他停步的男人。

等不到,他就继续等,等不到,就说明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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