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官府衙门的侧院里,几个差役凑热闹般地议论着。
“抬进去那人是谁呀?随便就给捞进来了,万一是个乞丐呢?”
“对呀,这事儿传了出去,以后难民乞丐还不排着队往衙门门口儿躺……”
“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多少老百姓瞧见了呀,一传十十传百的,依我说就算救人也不能没个章程就抬进衙门。”
“说得有道理,流言拖死人呐!”
一个差役从房间走出来,关上门后对他们说道:“议论什么呀!多大点儿破事儿?看把你们给愁的,劲儿没处使就搬砖去。”
“搬什么砖呀?”
那差役说道:“西苑那边儿盖厕所呢。”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里面那人什么人啊?”被损的其中一个说道。
“我刚刚观察了一番,应当是个猎户,他腰上挂着箭篓,袖子上有血迹,恐怕是在山里遇到了猛兽闹出了人命,所以前来报案。”
“那还不把他弄醒?”
“晕过去了,推了半天也不管用。”
这时候屋里突然传来咳嗽声,众差役赶紧走进去看看,吴小乙果然醒了。
见到身着官府的差役们,他第一句话是:“我要报案!”
……
州衙大堂之上,知州瞅了瞅堂下跪着的吴小乙,然后问道:“听说你连夜从芹泉镇赶来报案,既如此便说来听听。”
“是,大人。昨日我与父亲和叔叔一同进山打猎……所以我跑出来后就赶紧到州衙禀报,望大人派兵速去救我父亲。”吴小乙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你是说你父亲死了?”知州问道。
“嗯,不!没死!”吴小乙说道。
“怎么回事!想清楚了答话,你可不要为了骗我们过去而故意编造人命官司!”知州重拍了一次桌案。
“小人哪敢说瞎话,我走时我父亲还没死。”
还不等他说完,知州便接道:“没死?你父亲没死你便一人跑了,如今却来让本官相救!简直就是禽兽啊。”
吴小乙竟愣住了,惊叹这知州竟然用同一个事实表达出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大人,当时后面有山贼在追,父亲说他快死了,于是命令我保住性命回来报官呐。”吴小乙说道。
“那你叔叔呢?”知州道。
“叔叔不知道,我们当时……”
“不知道!你你你,让本官说些什么好,这叫报案吗?你爹死没死不知道,同行的叔叔也被你弄丢了,你想让本官干什么。”知州不耐烦道。
“就算大人不愿救小民的爹,那山贼总该清剿吧!”吴小乙无奈道。
“大胆!你这人说话着实没个分寸,什么叫‘不愿’,什么叫‘总该’,这大堂之上是你指手画脚的地方吗?你无非剩下一个报案的理由,就是通报匪寇的位置。但我告诉你,我辽州境内匪患并不严重,屈指可数就两伙贼寇,一伙在盘踞在松子岭,也就是和顺县,另一伙在平定州与我辽州交界处的马防镇附近。而我辽州城东南包括你芹泉镇从未闹过一次山贼,你何以认定你见到的就是绿林劫匪?又何以凭此让我派兵入山?”知州说道。
“所以,大人是不管此事了?”吴小乙抬头看着他。
“我问你,你们猎户平日在山上被野兽所伤下不了山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知州道。
“若有同伴自然是回街坊上求救啊,但此案不一样啊大人……”吴小乙面红耳赤,表情无助。
“休要再言其他,回去找几个同伴上山去寻你父亲,实在不行找乡绅解决,这等琐事我州衙不管,退堂。”知州说罢便扬袖离去。
吴小乙一人呆呆地歪坐在地上,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忙忙碌碌几乎没有休息过,现在遇到这等情形哪里还动得了。
两个差役走了过来:“走吧,多找几个猎户帮你,都差不多。”
“他们有火铳有石寨……”吴小乙支支吾吾。
这时,后面的州同知走了过来,问了句:“确有山寨?”
“嗯,还击伤了我父亲,这是他后背的血。”吴小乙指着自己的衣袖流下眼泪。
“知州大人说的不无道理,你先回去找人寻寻你父亲,兴许还活着。然后你给他二人备个案,记录个地址和方位,日后再出问题也好解决。”州同知说道。
吴小乙仍是迷茫,两名差役向同知说了一声“好”后,便把他扶出大堂备案去了。
……
石堡派出去的人昨天下午便从西边下山,然后一路乘快马抵达太原府,直奔林氏府邸。
到达之时府门大开,三人便直接走了进去,绕过照壁,踩过园林中的石子路便到达一座带着走廊的楼阁。
“你们是何人?”一女子偶遇见三人问道。
“我们来找你家主人。”三人回答。
这时,二楼的廊上从屋内走出来一名五官端正、面部净白且留有微须的灰衣男子,对楼下喊道:“怎么回事儿?”
这人衣着倒挺朴素,但头顶却带着银制的发冠,插着玉钗,腰间挂着金镶玉佩,不像个普通人。
“主人,他们说要见你。”小女子说道。
三人抬头看见那微须男后将头顶的大帽一同取下,微须男看到他们的发式立即就知道他们是何人了。
这位微须男便是林万天,他今年三十有六,祖辈都是做生意的商人,父亲那一代成为了山西省的商首。他自己从十六岁便开始涉足家业,现已经过了二十年,林家在他的带领下双手触及关中、蜀中、中原、湖广、江浙等所有的富庶之地,他已成为首屈一指、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至于他和石堡那些人的交情,还要说到两年前的一件往事,在此便不多讲。
林万天听他们把话讲完后立即应下了他们的请求,他赶紧叫管家安排了三十几个家丁随他赶去芹泉镇。
……
吴小乙从辽州衙门离开之后,就缓步朝回走,也没有了动力奔跑,几十里的路程就一路晃晃悠悠地前进,心中甚是苦闷,眼里容不下任何景物,不停地回想着前前后后的经过。
他知道父亲已经死了,但苦于难言,他有些后悔在大堂上没有咬定父亲已被杀死,人生在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后悔,但如果重来却又会再次陷入两难。
昨夜他一路奔至辽州只用了三四个时辰,但这趟回去却用了足足七个时辰。
回到芹泉镇后已是午夜,他不敢进门于是就在门外跪着,直到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