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祸临
回山以后,苏叶变得沉默了许多,倒还和往常一样狩猎,只是削了一支齐眉的木枪,一有空闲便演练起枪法来。
每当这个时候,穆老头便在一旁凝望着,不时便咳嗽一阵。他的咳嗽已经一天天严重了,脸色也越发灰败,就像林子里的许多树木一样,随着一片片叶子的发黄掉落,自然散发出一股萧瑟破败的气息。
也许陈郎中的话真的开始应验了,穆老头的身体正在急剧地衰败下来,连走山路都开始变得步履艰难,稍微多走几步都会发出一阵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景况让苏叶也焦躁起来,他甚至搜肠刮肚地回忆圣木族大巫当初灌顶时传授的草药知识,漫山遍野地搜寻起某些记忆中的草药,只是兴许是这片地方离蛮荒丛林相隔太远,绝大多数植物都截然不同,最终他也只能无奈作罢!
“咳咳咳!”
身旁嘶声裂肺的咳嗽声再次把苏叶从睡梦中吵醒,他悄悄探起瑟瑟发抖的身子,把穆老头那边的被子又全部掖了一遍,刚要重新躺下,忽然一阵轻微的呻吟声传入耳中。
苏叶全身一震,顷刻间睡意全消,借着熹微的月光看去,只见穆老头双眼紧闭,似乎还在熟睡,只是眉头那仿佛永远紧皱的凸起却莫名透出苍凉和心酸!
锥心的痛楚从心底蔓延,苏叶赶紧别过脸去,牙齿紧紧地咬住拳头,无声地呜咽起来……
不知难过了多久,苏叶才终于在朦胧中睡去,忽然一只手将他摇动起来。
“小苏娃,醒醒!”
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苏叶一惊起身,却是穆老头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小苏娃,你怎么啦?莫不是生病啦?”
“啊?我没事!”苏叶一看天色,竟已大亮,昨夜他痛哭了许久才将将睡着,哪知一下竟睡到现在!
“以前都是你喊醒我,今天你一不喊,咱俩都起晚了!”穆老头谅解地笑了笑,忽然诧异地指向苏叶的眼睛:“咦?小苏娃,你眼睛怎么啦?又红又肿的?”
苏叶忙闪开穆老头的手,跳下地开始穿衣服:“什么怎么啦,哦,晚上风大,进了些沙子,一会就好了。”
“是么……”穆老头思索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哎,傻孩子,你哪能瞒得了我?当初我婆娘病重的时候我也与你现在一般。”
“咳咳咳!你也不用难过,我早就看开啦!这世道,活着比死了更受罪!说实话,想到死了就不用被这一身疼痛日夜折磨,老头子我心头还有些欢喜哩!”
“还有你,小苏娃,你这小娃娃通情达理,人又机敏,将来总有出息!跟着我这糟老头子却是埋汰你啦!我这几日便一直在寻思呢,要不要让你独自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呢!”
“咳咳咳!只是你这娃娃,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耿直了些,我担心你这脾气,不呆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早晚有一天要闯出大祸事!真要那样,反而是害了你……”
他说一阵,咳一阵,絮絮叨叨地,仿佛交代遗言一般。苏叶蓦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下跪倒在穆老头面前:“穆老伯,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一直随侍您左右,永远也不离开你!”
“傻孩子!咳咳咳!”穆老伯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一时间,两人拥在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汪汪汪!”
崽子急切的吠声让两人忽然惊醒,苏叶下意识跳起,从床底摸出那杆木枪来,穆老头则听着门口隐约的吵嚷声,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
“砰!”
马上柴门便地猛被撞开,登时涌进来七八个官差,狭小的窄屋立时发出拥挤不堪的呻吟。
“哗啦啦!”
到处都传来乒乓的响动,更有一股凶恶的气息向穆老头扑来:
“老木头!这个月的税赋又该交了!再交不上,看爷爷们不剥了你的皮!还有,你那把破弓呢?再敢嘴硬,看我不撕了你!”
一只肥壮的手揪住穆老头的衣领,拖拽得穆老头如秋千般来回晃荡。
一道黄影蓦地冲上,肥手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穆老头身子一跌,就要摔倒在地,亏得苏叶眼明手快,一个跨步将他抄住。但穆老头已然痛苦地脸上皱作一团,痛苦的咳嗽声中夹杂着他担忧的呼唤:“崽子——”
“朱大人——”好几个声音同时惊呼,紧接着便有三拳两脚重重落在崽子身上,让它不由呜咽着落在地上!
“锵啷!”两道刀光同时出鞘,争先恐后地落向那蜷缩在地的身影!
“崽子!咳咳咳!”穆老头下意识便要挣起,却忽然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一霎间失了站起的力气!
眼看崽子便要血溅五步,却忽然有一抹长枪天外飞来,对着两刀一撞一压。只听两道闷响,便见一把刀失了准头,斜斩入一旁的地面,另一把刀更是不济,竟已脱手而出,落到地上!
一片倒抽冷气中,众官差齐往后退了一步,屋里只听见钢刀在地面“当啷”弹动的声响和穆老头压抑不住的咳嗽和喘息!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突兀出现在崽子身前,手中的木枪尤其引人注目。他凛冽的目光盯住一众官差,冷酷似九月寒霜,竟丝毫没有因为人小体弱、势单力薄而有一丝怯意!
“哪来的毛头小子?!怎么?官兵面前也敢耍横,想造反不是?”人丛最后面,朱大人扬声喝问,语气中五分威慑、五分心虚。这小子虽然还年幼,但一看也明显是练家子,他也生怕这小子发了疯似的拼命,那就危险了!
“大人!大人!咳咳咳!这是小侄苏叶!刚才他一时糊涂,这便给大人赔罪!”却是穆老头终于缓过一口气,连忙来到两拨人之间,一边向官差们连连磕头赔罪,一边对着苏叶猛使眼色。
苏叶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脸现挣扎之色,终于还是收了架式,手握长枪对着众人抱了抱拳,闷声说道:“大人,小子一时激动,还望见谅。”
“见谅?还不把手里的家伙扔下来!”有兵卒见他服软,立刻便厉声喝问,但见苏叶脸色冷峻,只作不闻。朱大人心头一跳,生怕逼迫太甚适得其反,忙轻咳一声,转向穆老头:“老木……咳,穆老啊,你可知道我们今天所为何来?”
“自然晓得!”穆老头脸色暗了暗,却仍恭敬答道:“回大人,这个月的租税都已备齐了,都在里间的小窖里放着呢。”
“是吗?”朱大人露出狐疑之色,刚才他们都还未真正细细搜查,只以为这次穆老头肯定交不上来租税,是以早便商量好,一上来便要给他个“下马威”,哪知穆老头却说已备足了税赋。正将信将疑间,穆老头已喘着气摸进里屋,不一会便捧出十数个动物毛皮和腌肉出来:
“回大人,这便是这个月的租税,就是加上上个月、上上个月欠缴的,也尽够了!”
众人皆微有惊色,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苏叶身上,朱大人脸色微变,旋即挤出不大自然的笑容:
“嘿!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猎食?当是苏叶小兄弟的功劳吧。”
穆老头心头一跳,忙要辩解:“不不!主要是运道使然……”
然而苏叶却已傲然截声道:“不错!是我帮穆老伯猎的!怎么,不信?”
他眉毛一挑,身形微晃,已来到窗边,一探手便将墙上挂着的一副弓箭取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朱大人声音陡然尖细起来,一众官差更是色厉内荏地使劲晃动起手中的长刀,却见苏叶面露不屑之色,扬声道:
“看好了!”
话音未落,好几支羽箭便同时被他抓在手里,只听弓弦连振,几支箭羽眨眼工夫便已窜出窗口的缝隙中!
好快的箭!
朱大人倒抽一口冷气,暗暗庆幸幸亏刚才略有犹疑,没有趁苏叶弃枪换弓而招呼弟兄们一拥而上,不然搞不好最先躺下的便是自己!
却有眼尖的官差瞄了外面一眼,顿时神情微震:“快看!”
竟是四支羽箭从上向下整整齐齐地排在数十米外的一棵杨树上,彼此间距一般无二,宛如尺子量过一般!
朱大人脸上阴云一闪而逝,回望同时走出门来的苏叶和穆老头,嘿然笑道:
“果然英雄出少年啊!穆老,你调教出来的好徒弟呀!小家伙,你姓甚名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叶!苏醒的苏,叶子的叶!”
“苏叶……好,好!嘿,不错!”
朱大人冷笑点头,再不耽搁,大手一挥:“走吧!”
众官差早就巴不得避开那小煞星,连忙簇拥着朱大人望山下走去。直走了百十步,眼瞅着避开了那一老一少的耳目,便有亲信探到朱大人身前,低声道:“大人,难道就这么算了?看那臭小子耀武扬威的!”
“就是!咱弟兄们啥时候这么吃过瘪!”
“哼!”朱大人摸了摸胳膊上的两排牙印,脸上的肥肉颤抖了一下,“小狗崽子!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嘿,你不是武艺精熟么?正好刚下了文书,盘踞西蛮的千年木妖已被清剿,月底便又要征兵拓荒了!到时候,嘿嘿……”
众属下恍然,齐声阴笑起来。朱大人回头远望,却见苏叶标枪般站立在那里,手里还拎着弓箭,不禁心头一突,脚下更急,不旋踵便和众官兵们一道烟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