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泉伊势守与新月死灵柩似乎旧识,老剑圣能容许新月死灵柩的如此唐突莽撞。
叶知新则身在此山而不识庐山真面目,始终不曾将面前老人与剑圣上泉伊势守联系在一起。
“身陷囹圄看着还挺清闲自在。跟我师父一样,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穷究天人之道,天天玩花弄草,不合适吧老头。”新月死灵柩说话语气,神情都与泼皮无赖一样。
上泉伊势守面对冒犯言语不做反应,眼神略过新月死灵柩放在叶知明身上。
流落新罗以来,叶知新第一次感受到何谓目光如炬,哪怕与那小石楼‘替天开眼’的韩先生相比也不遑多让。
上泉伊势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师父,别来无恙?”
新月死灵柩右手扣了扣下巴,听语气似有十一分遗憾:“恐怕难死。”
真大逆不道。
上泉伊势守难得有了表情,淡淡一笑:“既然说好话了,就是有事相求。”
新月死灵柩这时倒痛快:“不是我求你,是替人转问。”
上泉伊势守眉头一皱:“为何要替人说话?”好在语气平平,并无不悦。
“求问,就要自己开口。”上泉伊势守说话时看着叶知新,显然是清楚新月的来意。
闻听此言,新月死灵柩观地不语,老神在在,仿佛事不关己。
而叶知新这边心里有苦难言,这一路来新月死灵柩只顾招摇与他未发一言,所见何人、所为何事他一概不知,现在全推诿自己这里来,让自己难办。
叶知新此时此刻没有功夫再去揣度,恭敬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上泉伊势守略微迟疑,他倒不是惊讶叶知新有眼不识泰山,而是诧异他这一句问话。
新罗官话俚语都不会有“敢问前辈尊姓大名”这一句,许多只是“晚辈某某,请教前辈。”再者叶知新说起话来总有一点奇怪的口音,若是别人只当他是外乡,但上泉伊势遍历新罗九州,不曾听闻这般独特的音调。
“上泉伊势守。”简单五字,如雷贯耳。
难怪一身气度,置天地之中如无穷极。
震惊片刻,叶知新心里明了。新月死灵柩说自己没有办法,却没有说别人不得办法,带自己见剑圣上泉伊势守,十之八九是为了‘日月双生’之难关。
不过就算叶知新猜错了新月死灵柩的真实目的,也不妨碍他多此一问。
叶知新倒地磕头:“我有万难,想求先生解惑。”
“世人皆有万难。”没想到首先说话的却是新月死灵柩,从见面到如今,他都很看不起叶知新身上的‘温良恭俭让’。懦弱等于无能,目不识丁的粗人也好,知书达理的君子也罢,若不能无怵惕于胸中,都是废物。
他要帮叶知新剔除逆来顺受的软弱。
上泉伊势守并不过问二人这一番交心,目光移到新月死灵柩身上后缓缓回应道:“你我素不相识,今日你问我,我便要帮你。世上可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叶知新咬牙回答。
上泉伊势守温和一笑,连连摆头说:“非也。你问世人,世人未必帮你。不是因为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而是因为他们尚未懂得这个道理。”
叶知新一头雾水,只能洗耳恭听。
“我以前也不懂,后来游历新罗九州终于才明白。”上泉伊势守看着新月死灵柩脸上的困惑心满意足,他这话是说与二人的:“天下人不知道的道理,要靠圣人去告知世人。如果不认同世道,就需要圣人的手段去改变。”
“我见乱世之中各色人等,都吝啬出手助人,许多最后也都自身难保,不知称不称得上自食其果。”
“若想匡扶乱世,仍需拯救人心。”
“老朽说的太多,各自担待。”
叶知新虽然不得话中真意,但内心深以为然。
世上独善其身的聪明人越多,这世风日下,还是只让好人难过。一个个都凭着各种各样的借口选择明哲保身,难道真就看着最后剩下恶人们自相残杀?
上泉伊势守不仅名为剑圣,同样心怀天下,虽然时运不济,终究力有不逮,尚不能改变时局,甚至沦为阶下囚,依旧言传身教,不忘初心。
叶知新隐约觉得上泉伊势守和草木堂十一何其相似。
“屁话忒多,嘴里冠冕堂皇一堆道理,还不是啥办法都没有。”新月死灵柩一脸的不耐烦:“老头,你这出工不出力,想白捞一份人情啊”
要不是打不过,叶知新有时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人。
昨夜到今天,不满一天这么想的次数少说也有三次。新月死灵柩作死的本事,怕是和他的修为一般高。
再想想先前他对着剑圣上泉伊势守满口胡言的样子,作死的本事应该还要高点。
上泉伊势守依然无视这不敬之语,面色平淡地对叶知新说道:“二天一流的武藏剑圣是我的密友,你到明石涯,说是我请求他教导你,他一定不会拒绝。”
叶知新心里一凉,希冀落空之后,分外失落。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处解除不了的难题,未必在它处也没有办法。”上泉伊势守闭上眼睛,郑重说道:“踏上寻求方法的路,便可以说已经是在解决难题。”
好在这种起伏叶知新早就习以为常,不会就此心灰意冷,自暴自弃。
新月死灵柩‘哼哼’两声,听见叶知新说:“多谢前辈指点。”便翻了个白眼,只没有说狠话。
上泉伊势守已经闭眼养神,有请客出门的意思。
新月死灵柩故意高声呼喊:“老头,我们有缘再见。”然后拉着叶知新走出小院,只不过临走还故意踢一脚老旧木门,让小院门户大开。
自上泉伊势守的居室内,一道风吹散层层燃香,出障子过庭院,带动门扉缓缓合上。
其实上泉伊势守藏着一句话没有告诉叶知明,其中原因复杂不容细说。
那二天一流的武藏剑圣,也是位日月同升的异人。
……
永州出名有三,油纸伞,卤毛豆,吃不腻的春雨楼。
石家春雨楼,掌柜的姓石,掌勺的也姓石,说是石家的春雨楼,真是一点不假。
楚王还在的时候,受宠的细妃就爱吃永州菜,春雨楼的师父一年中有半年时间要呆在王宫里,人家都说在楚王宫里,就是当官的也没有春雨楼的师父认识路。
直到拾煤山一役,千余里宫殿化作一片焦土。
随楚君去的有不少王公大夫,可谁也没想到春雨楼的大师傅也死在乱军之中。
但老师傅走了,春雨楼其余伙计还有些手艺,总不至于人走屋塌关门歇业。永州后来被越王叛军占据,春雨楼的生意也都还勉强说的过去。
春雨楼老师傅死在王宫的消息被有心人参到越王案上,说他这是心念前朝以身殉国。
石家上下都被收押监牢,也无人盘查就安好了罪名。
新任的永州文书为讨好越王,大笔一挥,秋后菜市口多了几颗人头落地。
日积月累,这些案子一多,民生凋敝纷纷哀声哉道,越王便索性把他乌纱帽摘了抵罪。
那菜市口的血垢一再洗刷,终于一干二净,越王的耳朵边也无人叨扰。
除了永州城多出来一些孤儿,今日比前朝无异。
春雨楼有新人接手,旁边新开一家武馆,听说东家都是一人。
不过如有心人仔细看春雨楼的牌匾上,还留着精雕小隶,刻着金黄两字。
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