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宓背脊僵硬木立片刻,然后跄踉后退,连了几步方才勉强站住,又是一栽差点摔倒。直到此时,众人方才看见他的前心之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整个刀刃都已没入体内,刀势是由下斜斜而上。
费宓也低头看着心口上的刀把,又抬头看方小刀,脸上混杂着茫然、不解、恐惧……便像是见了活鬼一样,老半天才嘶声问道:“为、为什么……你……迷药……”
方小刀双手依然保持着握刀前刺的姿势,虽然掌中已空空如也。他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听了费宓的问话,不由自主喃喃回道:“不、不是我……是灵……灵霄珠……”费宓神色更为茫然,哑声道:“灵霄珠……什、什么灵霄珠……你到现……现下还要骗我……”方小刀摇摇头,急道:“我没骗你!裴、裴先生说……说灵霄珠百毒不侵,所以……所以……”
他虽然在合肥城外的荒宅中杀死过一名土遁的太阴教徒,但是面对面的杀死一个人却还是头一次,这样的体验绝非常人所能坦然承受,何况费宓又曾是一路伴行的熟人,是以一时陷入震憾之中难以自拔。
费宓眼珠渐渐外凸,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下,垂死叫道:“你、你这个小坏蛋,我杀了你!”猛然反手拔出心口上的匕首,一股鲜血飙出数米,直向方小刀刺来。
方小刀眼见如此惨烈可怖的情景,吓得大叫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尖上的一点乌光直逼而来,浑忘了躲避。幸亏费宓这一击乃是濒死残存的精力所聚,几乎已刺中方小刀咽喉,却终于力竭而死,直挺挺仆地倒在方小刀身前,扭了两扭,再也不动。
方小刀呆呆看着眼前的尸首,还不敢相信费宓已死,茫然不知所措。
刘伶一声长笑,朗声道:“好小子,干得漂亮!怪不得费宓夸你会演戏,连我都看呆了,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天份。”方小刀这才霍然一惊醒转,举起的双手啪的落下,看着刘伶咧了咧嘴,想笑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原来刘伶中毒之后,心念电转思索解救之计,立时便想起方小刀曾说他吞食了灵霄珠之后百毒不侵,便向他看去,正见方小刀也看着自己,似想要过来帮忙,急用眼神阻止。方小刀武功低微,若被费宓发现,立时便会杀了或擒住,只有先假装中毒,等待时机,方有一线希望。
方小刀与刘伶相处日久,两人臭味相投,又一同出生入死,早有默契,见刘伶神色便猜出他心意,于是急忙收住动势,也缓缓靠墙坐下。
不过刘伶虽给了方小刀暗示,具体该如何做却是无法指点,只能全由方小刀随机应变趁势而作。没想到他居然真能骗过费宓这样精明似鬼的细作大头目,虽过程颇为惊险曲折,但最终得以手刃此獠。此间方小刀表现出的冷静和机智连刘伶都大出意外,不由得不赞叹。
原本以费宓与方小刀的武功差距,即算两人已近乎贴身,方小刀这一刀刺中费宓时,费宓也足以在心口凝聚内力阻止其刺入太深,至少不会致命。但一则他完全想不到方小刀居然没有中毒,过于松懈;二则这些时日方小刀一直被囚禁于舱室之中,空间逼仄,练习刀法只能专注于“坐打三式”之类方尺之内见机巧的招数,特别是那招“坐井观天“练得滚瓜烂熟,近乎本能便其神自显;又兼之山尊给他的这把匕首乃是无坚不摧的宝刀。几重因素迭加,费宓不死何待。
见方小刀还浑浑噩噩,刘伶提醒道:“快搜一下费宓身上,应该有解药。”费宓自始至终身处这厅堂里,其他人都中毒,而他没事,定是暗中服了解药的缘故。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小刀这才反应过来,却发现手足酸软全身无力,挣扎几次都站不起来,最后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立。他并未中毒,纯是紧张惊慌过剧所致。
稍稍站会,等活血过宫,这才有力气翻转费宓的尸体,不敢看他的脸,只在其身上一阵乱搜,果然找出一只药囊来,里面杂七杂八,也不知道哪个是解药,便整个的拿给刘伶看。
刘伶让他先打开几只小瓷瓶,依次查验,当嗅到其中一只瓶子的时候,一股腥臭至极的味道直冲上来,中人欲呕。刘伶呃的一声猛然后仰,却发现自己已能动弹,心下知道对了,便强忍住恶心又闻了几闻,只觉一线热流贯穿全身血脉,豁然而通,大笑一声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指了指众人,对方小刀道:“快去为他们解毒。”自己则走向费宓,想找找看还有什么可用的线索。
方小刀拿着解药,当先来到嵇洛衣跟前。朝思暮想之人竟然近在咫尺,真是恍如梦中。他看着嵇洛衣细腻如雪的肌肤和秋水般的眸子,一颗心砰砰大跳,脸涨的通红,一时竟呆在那里。
嵇洛衣抬头瞪他一眼道:“喂,你干什么?还不快点给我解毒!”方小刀这才慌慌张张将瓷瓶递到嵇洛衣鼻下。嵇洛衣一闻之下连连打噁,差点哭了出来,突然跳起来啪的打了方小刀一记耳光。方小刀猝不及防,更莫明其妙,看着嵇洛衣呐呐道:“你、你干什么打我?”嵇洛衣大声道:“你干嘛拿这么臭的东西给我闻!还不该打你?!”方小刀道:“可、可这是解药啊,这解药便是这味道……”嵇洛衣道:“我不管!”
方小刀见跟她没道理好讲,只能无奈走开,去替王戎和其他人解毒。王戎倒是冷冷说了句:“谢谢!”然后一跃而起。
不一会,所有幸存者皆受了解药。众应赏人身无内力,一时还不能从麻痹中完全恢复过来,都或坐或躺在那里,龇牙咧嘴活动手脚。
突然正在查看丘建的王戎大叫一声:“不好!他怎么死了!”刘伶闻声忙一纵而至,见丘建脸色灰败、口眼微张,确已气绝身亡。王戎低声道:“他虽被你点了穴,又中了一乐散,但也不至于送命啊……”嵇洛衣道:“也许是气死的吧?”丘建适才被刘伶和费宓气得连吐两口黑血,这是众眼所见。
刘伶却一脸凝重,摇摇头道:“此地不可久留,你们快带着这些人回去竹林……”王戎看着他,道:“你不一起走吗?”刘伶望着门外的夜色和薄雾,说道:“适才费宓说他的人正在赶来,我怕子期撞上,虽然应无大碍,但是……”王戎冷笑道:“你确信他喜欢你这样做?”刘伶回过头,一双眼睛光芒闪动,淡淡道:“我确信我喜欢这样做。”王戎默然。
方小刀听刘伶要走,一时有些惶惶,忙道:“刘大哥,我……我跟你一起去!”刘伶看着他,眼中流出温暖的笑意,道:“方兄弟,你先跟他们一起去竹林住几天,我会回来找你的。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些酒都还没酿给我喝呢,我怎么会放你过门?”方小刀这才心下稍定,虽不太愿意还是勉强笑了笑。
刘伶又看了王戎一眼,说道:“这位是我的小兄弟,他姓方,名叫小刀,你替我好好照顾他。”王戎冷着脸不置可否。刘伶再不多话,只道:“我走了!”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转眼不见。
方小刀心有不舍,怅然若失。
那边嵇洛衣却用嫌弃的目光瞥了瞥众应赏人,轻声问王戎道:“咱们真要带这些……人回竹林么?”王戎也看了一眼众人,冷笑一声,眼中凛光一闪,突然施展“逍遥游”身法冲向人群,真个是快若迅风、矫若游龙,一连串波波波的轻响,一掌一个,中掌者皆闷哼一声登时了帐。
可叹这幸存的十几个应赏人,逃过了那么多劫数,一枕黄粱梦未醒,转眼间也成了枉死之鬼。
方小刀见刘伶刚离开,王戎便大开杀戒,而且手段狠辣,不禁吓得呆了。这些应赏人虽都是逐利之徒,但却远不至死,如果贪财便要处死,那这世上还有多少活人?
王戎杀尽应赏人,这才袍袖一抖立定,冷声道:“哼,妇人之仁,怎么成大事!”这句话却是说的刘伶。
方小刀从震惊中回过神,大声道:“你、你干什么!刘大哥说不许杀这些人的!”嵇洛衣娇叱一声道:“这边还有一个小贼,一起杀了!”说着挥剑便刺方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