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看不见也触碰不到,但它又确实存在。能让身体健壮的人变得衰老无力,也能让一粒幼芽变成擎天巨木。
多么神奇而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可以被掌握,所有人都应该感到恐惧,而不是惊讶或者其它。
——《阿芙拉的幻想》
汉拿城,北境大道。
砰!
一声巨响,“波利姆小屋”飞出一道人影。
“哈,小家伙,个头长高了,力气还是这么小,是不是偷懒了?”
深冬时节,高大的男人穿着不合体、单薄短小的亚麻衣裤环抱双臂,惬意靠在酒馆外的门墙上。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麦色的皮肤,恰到好处的完美,如果忽略那道从颈部一直延伸到胸前虬起的疤痕的话。
摔飞的人影很快爬起冲了过来,除了护住头部的手臂有点擦伤外,似乎完全没事。
“钱宁·克里曼,我发誓,如果你再敢这么做...”
“热血、冲动,这才是年轻人嘛。”男人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要像个老学者一样,总是抱着一本书待在屋里,那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那该做什么?像你一样,缩在街尾阴暗...”年轻人突然停住,看着钱宁现在干练的形象,很难想象他是一年多前,那个披散着打结沾泥的金色长发,满脸颓废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家伙。
“没事,尽管说,不就是在街尾角落里窝了几天嘛,我现在不是很好?”钱宁摊着双手大方道。
随后凑近道:“小诺迪,还是不行吗?”
眼前的年轻人正是两年多前走出北境森林的诺迪,个子高出了不少,原本拖地的宽大灰袍稍稍卷起不会妨碍行动。身形修长的他脸上少了懵懂多了几分成熟,虽然还很稚嫩,但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好欺负了。
这还要归功于一旁装可怜的钱宁,从不放弃的“努力”。
“不行!”诺迪脸色复杂。
“魔法那么好?小心点,别把脑袋炸没了。要是那张脸坏掉,那些美丽的女士肯定不会偷看你了。”钱宁恶毒道。
其实诺迪的脸庞更偏向柔和,并不符合多数人倾向立体,坚毅的审美,但身上那种安静、沉稳的气质很吸引人。
诺迪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那也比被你不小心打死,或者毒死的概率低得多!”
“咳,很不好笑的笑话。”钱宁干笑道。
诺迪很想提醒这个人,是谁打断了自己两根肋骨,又是谁逼着自己吃下味道古怪、有毒的魔物肉。如果没有药剂和魔法,他现在大概在荒墓园里滋养大地。
“不要求你放弃魔法也不行?”钱宁试探道。
开始是哄骗、威胁,最后直接动手逼他反抗。诺迪很不能理解钱宁要求他成为骑士的固执想法。
“必须是我?”
想要成为骑士的人很多吧。
“必须、一定是你!”钱宁语气认真。
“为什么?”
钱宁神情庄重道:“英俊的年轻人,看着顺眼。”
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所以诺迪打算回“波利姆小屋”继续自己侍者的工作。
终于答应了,从一开始的“我拒绝”,到后来的“让我想想”,再到现在的默认。钱宁只是想想都被自己一年多的坚持感动了,然后果断忽略了沉默的另一层含义。
拒绝如果有用,这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诺迪握了握拳,感受着那份结实,这一年多挨的打、吃的正常人只是闻一下都会呕吐的肉,至少不只是单纯的遭受苦难。
“嘿,这里要一杯布姆酒!”
“结账!”
“一杯奎比特酒要一个银斯特?哦,这可比王都贵多了!”一位客人抱怨道。
“知道奎比特酒产地离汉拿城有多远吗,真是愚蠢!”
“王都人都这么无知...”
眼看争吵就要演变成群殴...
“里斯曼商会队伍返回了,这次带着新货!”酒馆冲进一个人兴奋道。
“新货,那是什么?”
客人们一起往门外涌去,推搡着手里还拎着托盘的诺迪也出了门,虽然他并不好奇。
里斯曼商会在每年初会派出一支商队,年末返回。那是汉拿城各类货物的主要来源之一,虽然每年都会有,但还是会引起关注。
满装货物的马车首尾相连,占据了整条北境大道,和去年相比也没什么...
突然,诺迪的目光被用铁链锁住连成一排,只用肮脏、破烂的灰布裹住身体,赤脚走路的人吸引了。
囚犯?
“那是奴隶,这片土地上身份最低贱的人,或者说货物更加合适。可以被奴隶主随意的交易、杀死和命令他们去做任何事!”钱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过来。
“任何事?”
“是的,包括你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任何事!”钱宁的目光停留在人群兴奋的脸上,天知道这些人的脑子里有多少肮脏的念头。讽刺的是奴隶和他们一样也是人,也有父母,孩子,妻子和丈夫。
奴隶队伍旁。
负责看守的人将手伸进了一名奴隶女人的胸口,一边肆意的乱摸,一边吹着口哨示意人群。有不少人在回应、叫好,更多的人则是保持沉默。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女人疯狂地挣扎起来,一口咬住那只手臂,生生扯下了一块血肉。
看守者惨叫着抽剑,被踹倒在地的女人遭受着踢打,盯着仍锁在铁链上的双手,目光无神。
“真是疯了,愚蠢的奴隶!”
地上一片猩红,截断的双臂依然在流淌着鲜血。没有哭泣和祈求,奴隶女人倔强的抬着头,咀嚼、吞咽嘴里的血肉,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鬼。
她明明在笑,却让诺迪胸口沉闷,说不出的难过。
钱宁一把按住已经迈出脚步的诺迪,缓缓摇了摇头。
“哦,我的天,这是发生了什么?”
很快队伍前方来人询问。
“该死的奴隶,她咬了我!”看守人表情狰狞。
“按照定下的价格,她价值七个金克朗。”来人没有再追问。
看守人脸色阴沉的看了奴隶女人一眼,点了头。
来人很满意他的态度,笑道:“她是你的了。”
奴隶女人突然惊恐地尖叫道:“杀了我,杀了我吧。”
诺迪走出人群,向着奴隶女人走去,钱宁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你叫什么名字?”诺迪单膝跪地,语气平静。
奴隶女人神情呆滞,“凯西。”
“嗯,我知道了。”
诺迪最后看了一眼目露祈求,张着嘴似乎在说些什么的女人,缓缓摇头转身离开了。
突兀而短暂的对话,看守人也没来得及阻止,只是骂骂咧咧了几句。
“就这样?”钱宁表情古怪,失望?满意?他也不明白自己更倾向于哪一边。
诺迪没有说话,默默地回到酒馆,他很明白自己的出现不会改变任何事。
接下来一连几天,诺迪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钱宁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直到有一天,诺迪站在他面前说道:“凯西,死了。”
死的很惨,除了被砍掉的双手,原本完好的双腿也不正常的扭曲着,脸上、裸露着身体上层叠着新旧的伤疤,就这么被随意丢弃在荒墓园里。如果不是没有合上的双眼,诺迪甚至没能认出来。
“真可怜啊。”钱宁感慨着。
诺迪看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这可能会发生,为什么不提醒我?”
“你会做什么?”钱宁正视着他,“你能做什么?”
沉默了很久,诺迪才开口道:“她向我求助过。”
诺迪摊开手,那是一枚黄灿灿的金币。他天真的认为可以帮助她,所以拒绝了杀死她,这个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要求。
然而从破碎的舌头来看,她曾经不止一次试图自杀。那种遭遇和绝望,诺迪无法想象。
“如果我再快一点,或者...当时答应她...”
钱宁打断道:“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看着诺迪失落的低着头,钱宁讥讽道:“你是救世主还是创世神?承认自己有做不到的事很难吗?”
“当然,你也可以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整日活在懊悔和愧疚中,那可比面对现实简单得多!”钱宁冷笑道。
诺迪颓丧的表情渐渐变得坚毅,抬头道:“骑士,那会有能力改变结果吗?”
“不会。”钱宁毫不犹豫道:“但那会让你面临类似情况时有更多的选择。”
正式骑士解救一个奴隶当然不难,但他希望诺迪可以想得更多一点。
......
罗兰堡
“事情还顺利吗?”阿尔杰端着描金白瓷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站在一旁带着银质面具的人,声音沙哑道:“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只是...”
砰,阿尔杰重重的搁下杯子,迸溅的茶水落在面具人脚边,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柔和。
“听说那边有意指派一名副手给你?”
“阿尔杰大人,我...”
哐,锁起的房门陡然被撞开,哈维直接闯了进来。
“我亲爱的弟弟,有什么隐秘的事需要在白天锁上门商讨?”
哈维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面具人身上,说道:“还真是符合你一贯隐秘的风格啊!”
阿尔杰可没有宽容到能忍受别人随意闯入他的房间,评论他的客人,即使他并不重视这位“客人”。
“请注意你的贵族涵养,敲门是最基本的礼仪吧?”
哈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选择这种粗暴的方式进门也有自己的考量。
“无论你在做什么,希望那不会越过底线。”
两年前猎巫失败,阿尔杰暂时接管罗兰堡。事后哈维虽然取回了主导权,但阿尔杰并未被召回,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家族的意志,让哈维隐隐有了危机感。
“这是威胁?”阿尔杰微笑擦拭着溅到手上的茶渍,“还是试探?”
哈维挑眉,他并不意外阿尔杰会猜到自己的想法,但这种态度...
“威胁、试探?我觉得换个‘提醒’的说法更加适合。你在盯着我,而我也不会没有准备,你很明白这一切都有前提。”
继承权竞争是一个家族繁荣的象征,是一些人乐于见到的,但那不代表家族会以牺牲利益为代价。
阿尔杰惊讶道:“哦,我真是感到荣幸,终于被你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提醒’?”
哈维脸色一僵,直接离开了。
“阿尔杰大人,您的...那位,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不要...”
“不用,继续做好你的事。”
阿尔杰调整了舒服的坐姿,眯着眼看向关起的房门。稳坐第一继承人位置几年又怎么会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很期待最后的结果。
“这一次,不会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