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怜,表姐夫死了,现在这世上对表姐好的只有我,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心里也很害怕,但还是跟着表姐顾瑟瑟在日开皇大殿面对咄咄相逼的群臣。
许是知道了昨日的事情,担心不能分一杯羹,北院大王乙室察割忽然病愈,出现在日开皇大殿。
顾瑟瑟道:“乙室察割,你也是来劝哀家和太子退位的吗?”
北院大王道:“臣听闻汉人有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又是一个敌人,我的心里凉了又凉。
顾瑟瑟道:“既然你们都不同意太子登基,那么你们究竟要推举谁呢?说来我听听,要是有道理的话,哀家就同意。”
群臣互望,眼睛里有吃惊、迷茫,唯大于越和南院大王父子不动声色。
大于越大贺释道:“这个——以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先让先帝入土为安。”
顾瑟瑟道:“不行!不知道人选,先夫在天之灵难安,我和太子也没法向先夫和辽国百姓交代。最重要的是葬仪,谁来主持?”
大贺释沉吟。
北院大王道:“此事需慎重,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决定的”
顾瑟瑟将案上茶盏掷入群臣中,发出一声迸裂的脆响。许是前次摔杯后,出现御林军的教训,这一声响使大殿为之一静。顾瑟瑟冷声道:“哼!赶我们母子出宫,却连个正当理由也给不出!乙室察割,你究竟要推举谁?”
乙室察割怒目道:“顾瑟瑟!你这个晋国娼妓……”
娼妓二字一出口,我怒不可遏,恨不能上去打这死老头一耳光。
坐在前面的顾瑟瑟,忽地弯腰从脚下拿出一把弓,取箭瞄准乙室察割,“乙室察割,你敢再说一遍?”
乙室察割一愣,随即冷哼一声,昂首瞥着顾瑟瑟道:“你本来就是晋国的娼妓。”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鄙夷的眼神射向顾瑟瑟。
顾瑟瑟沉静地将弓渐渐拉圆,我知道她决心已定,便走到她一侧,观察众人动向。
几人过来伸手阻拦,劝道:“太后,北院大王可是有功之臣,您不可妄为啊。”他们口中虽这么说,可眼睛里暗藏的笑意,分明是在嘲笑顾瑟瑟过去那段无可奈何的岁月。但凡有一点办法,谁会愿意进青楼,以卖笑为生!但凡有一点办法,江南第一才女又何必委身耶律齐,受主母乙室氏的气?被送给帝王邀宠?怒气在胸口盘旋,我哆嗦着摸袖箭,口中呵斥道:“站住!否则,我就要下手了。”
几人笑起来,“既然是太后的表妹,想必在晋国是和太后在一起,很有见识的小娘子。”
不用听他们说话,光是他们看着我,眼睛里越来越盛的猥琐肮脏眼神,我已经了解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脑袋瞬间轰了一声,距离我不过两步远的猥琐小胡子笑着倒下,我向扶住他的胖子按动机关,最后对惊愕的红色官袍按动机关。袖箭只有三支,已经用完,我还在按动机关……我要杀死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
“夭夭,夭夭……”
“你,你是谁?”这人有阿铮的声音和身形,却与阿铮长得不一样。我警惕地推开他,伸手去摸怀中的迷药。
他在脸上摸了一把,露出熟悉的脸,“夭夭,我在,一直都在。刚才只是戴了面具。”
“阿铮!”我害怕地抱住他,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
“夭夭,别怕,不用你动手,我也会杀死那些人。”阿铮拍着我的后背道。
这时,周围响起惊叫:“巫女!巫女!”
我从阿铮怀中探出头,看见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我。我轻轻推开阿铮,“这是怎么了?”
阿铮拉着我的手,向顾瑟瑟和她的侍卫们靠近,“没事儿,不过是他们没见识,不知道你袖箭的厉害。”
站在顾瑟瑟旁边,我才发现北院大王已中箭身亡,他的眼睛睁得老大,显然不相信这位娼妓出身的太后真敢杀他。大殿里的官员、贵族被御林军用箭瞄准,每个人都有随时变成刺猬的可能。
所有面色如土的人中,大贺释仍旧云淡风轻,似乎很有把握自己还可以活着。
顾瑟瑟笑道:“大贺释,现在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有实力,可与哀家一争?”
大贺释讥笑,道:“你以为在宫里吧我们杀了就没事了?你没听见大贺部的士兵正在撞宫门,准备攻进来吗?”
殿内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屏心静气听外面的动静。寂静中,我还真听到有轰轰的沉闷巨响。
顾瑟瑟仰天大笑,“大贺释,你这个老匹夫,你怎么知道那是大贺部在撞宫门,而不是无逢州独活部勤王救驾?”
大贺释思索了一下,盯着顾瑟瑟道:“不可能!独活部独居无逢州,与其他部落从不往来,结盟不过是一纸文书。”
顾瑟瑟嗤笑一声道:“那你可要看好了,结盟究竟是一张纸,还是朋友遇到麻烦时伸出的手。”
话音刚落,殿外响起马蹄声,大贺释露出笑容。
所有人都盯着殿门,希望出现自己想看见的那一方。
一名身披黑色铠甲的中年人率领数名小将走进大殿,他气势赫赫,有着一股极正气的威严。
大贺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一刻,我的心终于落下,笑道:“恭喜太后娘娘!”
顾瑟瑟含笑对我点头,喜悦在她的眼睛里不停地跳跃。
中年人和他身后的小将们刷地齐齐下跪,“独活敌辇率独活部勤王救驾,独活部愿尊先帝遗诏,奉太子为帝。”
顾瑟瑟自是高兴,命人将太子带来相见,又给独活部头领赐坐。
大贺释阴着脸道:“顾瑟瑟,你只有独活部拥立,还是不能杀我。”
顾瑟瑟满脸喜色,道:“这就要谢谢你了。昨夜你派去杀迭剌部首领的人,身手太差,被我的暗卫轻而易举干掉,迭剌部首领感激之下就决定站到我这边了。”
大贺释吃惊地回头,质问身后的中年男子,“你不是说已经得手了吗?”
中年男子嗫喏道:“父亲连日操劳……打算过几天再说……”
大贺释摇晃了几下,脸色苍白,诡秘地笑道:“你赢不了的,还有六部不会被你收服。”
顾瑟瑟忽然正色,大声道:“先帝遗诏,南院枢密使耶律齐听诏。”
耶律齐从人后走出来,他神色淡然,似乎早就有所准备。
“……北院大王乙室察割骄奢淫逸,多次出言不逊,辱及帝后,按律当诛全族;念乙室部昔日战功,姑且只诛乙室察割一人,其妻子儿女一律籍没者为著账户,瓦里……”
我忽然想笑,耶律齐的妻子就是乙室氏,表姐夫分明是要为表姐出气,让欺辱过表姐的这一家子也为奴为婢,尝一尝卑下的滋味。而耶律齐,他会休妻另娶吗?我看向阶下听诏的冷漠男子,他波澜不惊,似乎没听见自己从前仰仗的妻族已经灭亡。
“……着南院枢密使耶律齐为北院大王,参政议政,辅佐太子登基临朝;原南院枢密使一职由迭剌部首领迭剌悉接任,即日上任,不得有误。钦此。”
我明白了,耶律齐是最好的人选!他接手妻族的一切,可以缓和乙室部与顾瑟瑟之间的矛盾;他成为辅政大臣、大权在握的北院大王,这种荣耀和利益的驱使下,他不可能不尽力摆平乙室部。就算他图谋帝位,在失去南院枢密使的兵权之后,至少三年内,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碶丹八部,已有四部被拿下,其余四部中也不可能都听从大贺释,胜局已定。我把钦佩的目光投向顾瑟瑟,一身麻衣孝服不能掩盖她的光彩,她固而美貌多才,但智谋、胆略才是她真正令人心折的地方。
大贺释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冷漠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顾瑟瑟。
顾瑟瑟道:“大于越不必担心,哀家不会杀你,你可以回家了。”
大贺释没有说话,僵硬地转身要走。
顾瑟瑟突然道:“且慢!顾瑟瑟今日还有一言要告知诸位。”
她没有自称哀家,而是以从前的身份顾瑟瑟说话。
“你们只知道我顾瑟瑟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却不知道我顾瑟瑟进青楼之前,是江南第一才女。顾瑟瑟的才,并不仅是琴棋书画,否则先夫怎会垂青于我,连我的身份也不介意呢?”
我不由看向耶律齐,他不再淡然冷漠,看着顾瑟瑟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似喜、似悲、似悔……仿佛中了迷魂散。我觉得他早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