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秦军稒阳城数百里外的连绵大山内,牛羊无数,一顶顶帐篷错落有致的分布在背风处的草原上。
山坡上的大帐内坐满了匈奴贵族。
帐篷最上方矗立着的大纛,绣着的依旧像是狗的狼图。
帐外是魁梧匈奴勇士,还有虽然更加魁梧却像是傻子一样的一群人。
这些人憨笑着看着下方正相互嬉闹的匈奴孩童。
路过的匈奴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奴隶都会远远的绕开他们,若是王尧看到就会惊呼这些疯奴居然有十数人!
每年的正月匈奴贵族都会在单于王庭小聚,并且举行祭祀。直到五月,牧草茂盛的时候,熬过了严冬,又修养了一整个春天的牧群已经可以远迁。这个时候匈奴人就会赶往龙城去参加大祭。
匈奴龙城外的祭祀就是一场大阅兵,匈奴骑士会纵马打猎,好叫大单于知道自己各部族人有多强大。
举行完盛大的祭天,祭祖后秋天也就到了,匈奴大单于带着已经计算过的人口以及牲畜的数量来决定今年的狩猎目标。
今年的祭祀不似以往,没有各部小祭。
帐篷里的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各异。
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有愁容,今年的冬天特别难熬,不止老天在为难匈奴,南方的帝国大军也已经将他们最喜欢的牧场夺走大半。
失去了河南地的匈奴不亚于失去了自己的金山。
冒顿盘腿坐在自己父亲头曼单于的左手下方,喝完滚烫的马奶酒后,两只不断哆嗦的双手才算有了知觉。
帐内喧闹声渐起,统管匈奴王庭卫戍的郝宿王来到大单于身侧低声禀报各部大王,贵族已经到齐之后,又坐了回去。
匈奴大单于头曼自顾自的端起面前的酒杯,自饮自酌,任下面的各人继续喧哗。
左谷蠡王继续嘲笑着右骨都侯被李信追的死去活来,丢失近万牧民的战绩。而后者也不给予一点回应,反而是一直跟他不对付的右谷蠡王怒吼着:“关你屁事,劫掠上郡你也不比别人强到哪儿去!”
话音刚落,就见左谷蠡王反而恨恨的看着匈奴掌战事的右且渠道:“须卜氏的家伙,你不打算跟我说道说道同样是进攻上郡,为何我的部下损失最为惨重吗?”
“因为你的部下最为贪婪,抢到一个女子就想抢一群女子,抢到一袋粮食就想再拉一车,抢到一坛美酒就更是想醉死在秦地!
你那个领兵的仓凫在看到黄金之后居然敢无视狼帐兵的撤退军令!居然想要去劫掠肤施城!你的部下都是野狗吗!”一时怒急的头曼直接将手中的酒杯砸向左谷蠡王。
左谷蠡王躲闪不及,额头瞬间被砸开一个口子,不管正夹杂着乳白色液体流淌的猩红血液,头曼转头看着右贤王道:“秦国修建驰道的消息你是带回来的,出兵带来的结果也都看到了,现在秦国的报复也已经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匈奴一直以来各代单于,都知晓秦国的难缠。趁着秦国东出夺得了九原,云中大部以及河南地各处一部份后,也带来了质的飞跃。
有了足够的牧场,牧群就有了生长的空间,而牧群多了好处就是人口数量的增长。头曼一直都在避免与秦国争锋,比起秦国他更喜欢赵国,乃至东胡。
本以为秦始皇不会最起码不敢在这个时候与自己清算的头曼,还是低估了那称为始皇帝的自尊心。
他更加感叹中原的富庶,赵国的强大头曼没少领教。可正因如此才一时想不通为何刚刚灭了六国的秦国还有如此多的精兵良将,他们的粮食似乎也总是吃不完。
一连串的发问,让本就不善动脑的匈奴右贤王不知所措。自己的牧场距离上郡最为靠近,可凭什么自己还要保护其他部落的牧民?
他们又不向自己进贡,自己的族人每年又要战死多少?本以为自己的封地可以修养生息,可几年下来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还要整日跟秦国边军交手。
至于秦国修建驰道的消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自己也忘了。
“匈奴的勇士不是那些马上孩童可以比的,秦军再强,这草原还是我们的天下!”
头曼身为匈奴大单于,等的就是这句话。各部首领、贵族可以吵。可以互相谩骂,甚至动手,但对外敌不能胆怯,这是一个匈奴人可以活下去的第一条件。
“那就去将你们的勇士召集起来!头曼城不能丢!”
“是!大单于!”
众人哄然应诺,刚刚还互相横眉竖眼的各部大王,此时无一不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吼叫着要给秦人一点颜色看看。
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就要转身出帐的各个身影。
“慢!”
头曼单于回身对着开口的冒顿道:“冒顿?你有什么事?”
冒顿微微一笑道:“父王,各位叔,伯我们还有援军呢。”
“我们哪来的援军,小屁孩子毛都没长齐。哪来你说话的份,冒顿你还不是屠耆王呢。”正包裹伤口的左谷蠡王阴森森得开口道。因为刚才自己被头曼砸破脑袋的酒杯,冒顿本是有机会拦下来的。
匈奴太子封屠耆王,这是匈奴人自古以来的规矩。
面对这样的诛心之语,头曼挥手示意左谷蠡王闭嘴,问道:“我们哪来的援军。”
想着父亲最为宠爱的阏氏已经怀胎,自己之后的日子或许会更加的难过,冒顿平静下心绪后,对头曼朗声道:“天下引弓之民乃是一家,秦人攻我匈奴。但它日未必不会攻东胡,楼烦,月氏。父王可派人游说东胡,月氏俩大族,在发狼令命楼烦部前来,与我匈奴共同扛秦!”
看着帐中诸人有的迷茫,也有的面露思索,也有不少人冷冷的看着自己。
冒顿不管不顾,趁热打铁又对已经有些意动的头曼开口道:“东胡自被燕国大败,失地千里之后,无时无刻不想重回故地。
数年之前,更是不断想要借中原大乱之际,攻入右北平,辽西辽东几郡,只要父王派人携重金前去游说,东胡并不知此时秦国之强,哪怕东胡王不愿前来,也可牵制秦军一部。
战胜秦国,拿下河南之地,我匈奴必定兴盛。
至于月氏,儿愿效仿中原,前往为质。”(注)
冒顿迫切的需要有贵族向自己的效忠,而让人效忠最好的方法就是表现出过人的能力。
坐在单于大帐里的自己几年前便已经可以纵马开弓,可直到现在依然不是屠耆王。
离开狼群的独狼,或许会死,但还有可能会成为新的狼王。
“东胡贪婪,我匈奴财货不足矣打动两族,你真愿意去当那什么质子?难道一个质子就能让月氏出兵?”头曼皱眉疑惑道。
“为了匈奴,孩儿愿往。儿子此去月氏无需重金,只求父王派人护送。
天气寒冷,秦军此时不宜出战,时间尚足,大雁北归之时或许就是大战之日。只是前往东胡人选,父王要好好考量。”
看着说完直接跪在自己身前的长子,头曼俯身拍着冒顿的肩膀叹道:“你长大了。”
冒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直起身子就这么静静的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久久没有开口。
头曼微微摆手:“你们先下去。”
等到帐篷里只剩下这父子俩后,冒顿两手轻拍,就见两个壮硕的匈奴武士手持几物进了大帐。
头曼看着放在自己脚下的马鞍、马镫疑惑得‘嗯?’了一声。
周苛摸着浑身到处酸痛的肌肉,直感觉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
“九百九十六......九百九十九......”
“你能不能给老子闭嘴!”
‘噗通’一声掉在地上的惊骂骂咧咧的起身:“要不是你,老子这个时候都睡着了!”
“要没你那口酒!至于被四哥走到我背后吗!”
周苛的刀锋哆哆嗦嗦,他不知道这俩人还能骂多久,他只想再挥一刀。
他不理解为什么两人坚决不同意偷偷减少数量,这里除了自己三人外连条狗都没有,谁会知道?
“老子疯了心给你酒喝!”
躺在地上的胜努力伸直脖子,‘呸’得吐出一口浓痰:“老子稀罕你那破酒!吐给你!”
惊恶心的要死,抓起一个雪团擦净了盔甲:“耶耶拼着回去要挨军仗,也要揍你一顿。”
两方实力悬殊太大的时候,弱小的一方总会被强势一方直接碾压。
弱小的一方除非再来几个伙伴,才可以与强者扳一扳手腕。
已经挥刀一千次的周苛终于结束了自己这场突如其来的加练,他也烦躁,只是一时拿不定注意要帮谁而已,或许自己待会儿可以揍他俩个?
人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时,哪怕再美也不会想着一步一步走上去摘下来。
可换成是高耸的山峰,就会让人生出爬上山巅看一眼的想法。
哪怕山路艰难,哪怕半途而废,可半山腰的风景也不是山脚下可以比拟的。
注:冒顿曾经作为质子被头曼送到月氏,那时的年龄应该、可能、或许在二十左右?为了后面的剧情,所以作者让他早点去月氏且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