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走了,他的父亲头曼派了一千名王庭最精锐的骑兵护送。再加上匈奴各王在大单于的威逼下送上的族人,浩浩荡荡的五千余人冒着严寒向月氏而去。另外的四千匈奴骑兵护送他穿过秦军出没过的地方后,将再返回头曼城。
只不过这四千人很难再回到自己原来的部落,头曼会将这些勇士变成自己的族人。
冒顿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要不是会平白无故的赚掉各部四千勇士,头曼一定也不会让这一千狼帐军护送自己。
哪怕是自己献上了秦人的马鞍,马镫。
东胡人贪婪?他的父亲更加贪婪。
当初劫掠秦国边郡虏回的中原人正在为他父亲修建城池。匈奴的将来没有王庭,只有都城。
他的父亲不喜欢再游荡在美丽的草原上,不喜欢成群的牛羊,不喜欢刮风下雨。
匈奴的贵族渴望享受,他们希望坐在华丽的宫殿上,怀中拦着美女,杯中倒满美酒。
正是为了这个美好的梦境,父亲同意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会不喜欢礼物,自己就是匈奴送给月氏人的礼物。
“他应该很希望我会死在外面吧?”自嘲得喃喃低语一声,冒顿将御寒得兜帽拢了拢。
回身最后望了一眼早已看不到的王庭的方向,从这一刻起,自己不再是头曼的长子,自己只是冒顿。
匈奴人不该被城墙关起来,被关起来的只能是牲畜。失去了牧群的牧民,将不再是匈奴人!他不配!
被当做礼物的冒顿斩断了最后一丝早已不在的亲情,他要给月氏人一份礼物,但这份礼物绝不会是自己的性命。
收到礼物的人是幸福的,每天都可以收到礼物的人是不幸的。
对那些已经战死沙场的军人来说,最好的礼物莫过于自己的尸体不会暴尸荒野。
如果这份礼物来的再贵重一些,将战死的将士尸骨带回故土安葬就是生者对他们最为崇高敬意。
故土难离,落叶归根。
这片大地上的百姓哪怕在几千年以后,许多人在弥留之际,心心向往的依旧是回到那个最初生他,养他的地方。
王尧之前率队走过的地方此时大部分都已经被秦军接管。找到之前战死被就地草草掩埋的尸体至关重要。
坐在冒着热气的铜锅前面,王尧对南宫豹道:“你去召集亲兵,带上锄头去这个地方。二哥找到了那些兄弟们的尸体。”说完拿手指向地图的一处。
南宫豹拿手捞出一块已经炖煮许久的羊肉,羊肉在手中上下翻飞,嘴里不断的吹着凉气,等到可以入口时边吃边道:“全数带去?若军中法吏问起来,我怎么说?”
“全数,那里本就是咱们的巡逻范围,只是我一直用还不熟悉各级军官的理由挡下了而已,我已经向辛将军禀明,没人会过问。”
匆匆一会儿功夫,吃完了手里的二斤羊肉后,南宫豹抱拳道:“诺。”
将手里的酒囊扔出,王尧又道:“天色已晚,明日再出发。将他们好好得带回大营。”
南宫豹走了,掌撑额头盯着地图的王尧眼中慢慢无神。
翳除了做为亲卫副统领外,还在王尧的军中担任着类似长史的官职。承担着与其它军中将领的联系以及军令,各类文书的递交。
之前在军法监为军功官的翳在那里就是一个异类,在那的他更像是一个武夫。而现在混进一群武夫中,他却更像一个文人。不是武艺不精,只是南宫几人在前,他并没有那么耀眼。
翳感觉到王尧似乎有意让他忙碌起来,这么久的时间相处下来翳很清楚这些人大多能文能武。
平日里闲聊时,甚至会蹦出一些乍听奇怪,深思却非常有道理的话语。继续追问的结果就是一个个的装傻充愣。
好在自己的差事虽然有些繁琐,但也算驾轻就熟,没出什么岔子。
一个人非常忙碌也证明他每天过的充实,最主要的是翳清楚自己终于真正的被这支与众不同的军队所接纳,更是被王尧所接纳,正式得融入了这个不大的小圈子。
跟在路上碰到的南宫豹聊了两句,翳向大帐而去。
“都尉。”对于王尧的发呆,翳也已经见怪不怪。抱拳行礼后,不等王尧回话,径直走向依旧被小火慢慢炖煮着的羊肉。
身强体壮,每日练武,日常消耗也就比其他人要大。冬天里的羊肉最是进补,王尧不会错过这种机会。身为一军都尉的他要给自己弄些小灶太正常不过。
王尧现在一天中嘴里闲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没有烟又缺乏零食的年代,吃各种肉食或者肉干既可以打磨牙祭又可以消磨漫长的冬日时光。
看着又已经几天没见面的翳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王尧道:“说吧,什么事。正好你回来,有些事你该处理下。”
放下自己刚刚吃了一半的羊肉,双手不干不净的在身上蹭蹭就算是擦了手。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道:“这是我这几天收集的近半月各地的军报。”
看着王尧接过随手放在一边,没有打开看的意思,翳苦笑着开口说道:“各处都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只是小有摩擦,大多是匈奴牧民太过靠近,各处守将出击驱赶。
可四日前有一份求援文书由田辟驻军守将遣人送来大营,说田辟外近万匈奴。
上将军命人出兵,近万骑兵却扑了个空,田辟守将当场被夺职,随行的法吏认为他是怯战,谎报军情。
大军归稒阳后,广牧也发现了大股匈奴骑兵,并且匈奴人攻击了广牧,眼下已不知所踪,广牧驻军五百人尽数战死,广牧徭役营中得民夫不知所踪,只有求援的几个斥候侥幸逃脱。
上将军恐这支匈奴改道南下,已经加派斥候北上以及南下寻找其所踪。”
翳讲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找了一个软垫,随意的坐着。
“有人向你透露出希望我派出斥候的意思?”王尧笑问道。
翳点头道:“马兴将军的亲兵百将找过我。”
王尧呵呵一笑:“我又不是斥候统领,难不成还要我这右更再走一趟不成。大军草原作战斥候最为优先,你不会觉得那些堪堪会骑马的家伙可以像我们当初那样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吧?
当初你也觉得记录过于繁琐,可现在这些军方大佬知晓好处后仍然不思进取,与我何干?每日外出的斥候迷路,走失的不在少数,我都不明白这群上了草原不分东西南北的家伙是怎么当上斥候的?难道还以为这里是中原腹地,各处都有参照物?
上将军没有给我军令,咱们就不必理会,我才不会去做什么请战的事。
旬日后我将操演军阵,你拟份文书问问上郡马丞我要的战马什么时候能够补足,我们的箭矢都是阳周工丞督造的,顺便派人跟他说天气转暖,大战之前最少要给我军中再增加三成箭矢。
战马的草料倒是足够,可豆料也太少了些,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最好再顺便问问谁管这个。要不然咱们就全改材官算了。”
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清闲一下的翳,一下子又被分派了好几件事。心中默默记下确认没有遗失后,回道:“那明日南宫统领之事?”
“想去就去。”说完王尧摆摆手,示意翳可以走了。
南宫豹必须有人看着,要不然这家伙很有可能会打着路遇匈奴的幌子,不知道又会桶什么篓子出来。
自从来到稒阳,除了例行的幕府点将外。蒙恬似乎忘了麾下这支万人的军队,可粮草辎重样样不少准时送来,哪怕王尧因楼烦抱怨箭矢太少不足士卒练习骑射时,向中军幕府讨要的弩箭也会比其它各军多出不少。
不要小瞧这千支箭矢,王尧没有巡边的任务,直到现在唯一一次千人以上的行军也还要再明日才会出发。
把玩着蒙恬赠送的毛笔,王尧可以感受到上将军对自己浓浓的善意。虽说冬日里近乎没有动兵,可蒙恬做为大军主将不闻不问甚至于放纵也就算了,其他将领的态度就更加让人耐人寻味。
他们宁愿旁敲侧击,也不愿大大方方的找自己要些斥候,更没有去向节制自己的蒙恬直接讨要军令。
最初的那支百人队,此时离开的比留在自己军中的人数要多出不少。他们的军职基本在五百主上下,可参与过训练跟当教官去教别人怎么训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职业。
试探其他人对自己态度的底线要有一个度,无休止的在线上跨来跨去到最后只能让自己被孤立。
一边想着,王尧从座位上起身,盛了一碗热气腾腾地羊汤。
刚喝两口‘哇’得一声,全都吐了出来。
一块带有牙印的羊肉飘在最上面。
喝了几大口清水,王尧恨恨的拿起翳拉下的竹简,摇头晃脑的看了起来。
只是没看几字,唉声叹气得就将手中的竹简直接扔进了火塘里。
“大篆自己看的懂,可为什么文书要用楚越之地的鸟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