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摇了摇头，他不想跟自己这位叔叔探讨这个，转言道：“怕的是蒙恬，此人不得不防。”复又看向山中，拿手一指：“单单是他这一部，我们就撞的头破血流。
至于那三千骑兵......
左贤王还是告诉右谷蠡王，贪财可以，可别把命丢了。这个道理想来他该知道的。”
“这支骑兵已经被围死，眼下更是只能靠杀马喝血度日，就这么放过他们？”
冒顿缓了口气，觉得自己好累：“一支孤军，除了诱偏右谷蠡王战了一场之外，到现在没有折损，左贤王真觉得他们毫无战力？”拿手再一指，继续道：“若是强攻，不会比这里死的人少。
走吧，我们要跑的快一些。”
自从冒顿被箭射落马下，直到今天这么多日子算下来，冒顿所做地一件件的事左贤王还是看在眼中的。
尤其是前段时间再破广牧，虽然那把大火烧掉了大部分的军械，可总算有一处武库被夺了下来，自己一部分到的兵器甲胄最多，本想着这次破了山坳中的这支秦军，大单于就可以......
左贤王想着想着，越发的记恨起了蒙恬。
见左贤王眉头紧皱，冒顿开口道：“叔叔不必泄气，我还给秦人准备了几份大礼。”
将腰间佩剑狠狠插入土中的左贤王一愣：“嗯？”
冒顿摇摇一指东边：“东胡人啊，这群家伙视财如命，贪婪无度。”
东胡人可是他的老对头，左贤王闻听眼睛一眯：“你是说？”
“东胡虽然没去头曼城，可秦军现在只顾着追杀我们匈奴，依着叔叔所说的东胡王的性子，未必不会趁虚而入。无论东胡从何处越过长城，秦人一旦后院失火，我们都算是赢了。”
“哎，算了算去，最大的赢家居然是东胡。现在我那牧场中奔跑的骏马都是这些狼崽子的了。”左贤王心有不甘。
冒顿哈哈一笑，又牵动了胸口好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后，摆手又像几个靠过来的武士示意自己无事后，开口道：“冒顿答应叔叔，有一日你的牧场会比之前的更大！你的牧民会比现在还要多出数倍！”
“好！叔叔记住了！就等着看你如何让我这左贤王的牧场更大！”左贤王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的侄子。
“不过眼下冒顿还想送一份大礼给叔叔。”
“嗯？什么？”
两人低声附耳悄悄说着些什么，左贤王面色数变。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层甚至好多层伪装，娴熟的人每天在善良，阳光，又或是高冷，阴沉中来回自如地切换自己的样子，然后用不同的面孔去面对不同的人。
对债主哭穷，向朋友扮惨，对下属炫耀自己的富有，对强者漏出谄媚的笑脸。
无论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目的都是为了让事情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南宫护爱兵如子，与士伍同吃同寝。值宿的将士时常会在寒冷的夜晚被南宫护招到自己的帐篷中勉励一番。手把手教营中烧饭的厨子如何用铁锅炒菜，以至于让厨子觉得自己哪怕回乡开个饭馆，下半辈子也会衣食无忧。
看管营中骡马的马夫也越发憧憬自家子嗣有一天身披甲胄，手持矛戈跨上战马随校尉冲杀敌阵的画面，忘记了那本是一场生命之间的博弈，输掉的一方将一无所有，胜利的一方从时间上来看，也只是比对方活的更久一点而已。
南宫护平易近人、易于相处的形象深入整个军中，上到二五百主，五百主各级将官，下到毫无爵位的底层士伍，他们都喜欢在他的麾下，因为这样他们会觉得军中生活没那么枯燥难熬。
除了真正的聪明人外，很难看的见南宫护有多阴暗，心思有多重。
南宫护眯起双眼，紧紧盯着吕泽，就像一只饿狼，看到了自己的猎物。
吕泽闭上双眼，长叹一声拱手道：“该说的，知道的，在下不敢有丝毫隐瞒。二哥若是有所疑惑，都尉该是愿意相见的。若没有，在下告退。”
吕泽走了，没给南宫护再次询问的机会。
一个不敢问的太过漏骨，另一个又真的没有清楚全部。
这场谈话，注定了没有意义。
倚靠树干休息的南宫豹却笑得合不融嘴，拿手指着想发作又发作不得的南宫护又指向吕泽后，一时间笑得身后依着地树干都跟着前后摇晃。
“这就算入了家门了？！”南宫护冲着南宫豹问道。
南宫豹拍拍胸膛，他感觉自己快要笑岔气了：“二哥说的极是。”
“你就没点别的想要说的？”
“当初下山的时候小姐对你我说过，一切听少爷的，我记得原话是‘照顾好那小子，他讲对了你们照做。他讲错了，你们就在错的路上帮他改正。他要爵封彻侯我不管，能不能封侯拜将我也不在乎，但是如果他倒在了封侯的路上，记得将他带回山里，我等着他。若带不回来，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你二人。’
这一点你比我做的要好，我不傻。
你我知道少爷有事瞒着我们，吕泽刚刚已经口称二哥，这就是进了家门。少爷昏睡两日，他一直守在榻前，你就该明白你再像之前那样以势压人是没用的……”
末了又加了一句：“逃走的疯奴没有找到。”
南宫护咆哮道：“那你是来故意看我出丑的！”
南宫豹冷哼一声：“在帐篷里他开口叫少爷的时候你就该想到现在。你什么时候听过南宫家臣可以替家主做主了？还有如果你再用现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止是你累，我也累。整个营地的秦军都累，有冲我发火的力气不如想想怎么弄死匈奴人。我可不用惯着你，少爷以前揍我的时候就说过，如果你的心情不好而去埋怨亲近的人，你就活该心情更差。”
南宫护慢慢压下心中的怒气冷静下来后，问道：“你是说……”
南宫豹直接打断道：“不是我说，是吕泽说。南宫护你太累了，你知晓少爷有事瞒着你我，我讲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少爷最看重的是什么？真的是封侯？
好好想想那个匈奴少年。少爷有自己的执念，甚至是他的梦魇。
你不该说什么吾等无力再战，我没打断你并不是同意，只是不想让你难堪，少爷或许会生出恻隐之心，但小姐不会。所以你我就该做只该做的事。少爷的体恤你我，可小姐不会。其他的你想多了，不好。”
南宫护紧握拳头，胳膊上青筋暴起：“那个小畜生已经死了......”
“砰”得一声。
南宫豹一拳将南宫护打倒在地，蹲下身子，双手按住想要挣扎的对方，两眼盯着愤怒的南宫护同样怒气横生：“他死没死对我来说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少爷不会因为你的狗屁话就去放弃，少爷在山中习武有多刻苦你是知道的，眼看你我就要大功告成，你认为那个站在瀑布下每天挥刀不下千次。被先生扔进大山不闻不问，用了月余时间才走回山谷，又与虎狼搏斗得少年人会放过这些该死的胡人？
哪怕用命去换，你认为那个少年会在乎？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他若是会心软，何苦来哉要分兵而守？
你们以为我嗜杀成瘾，可你想过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就像你，你真的那么喜欢笑吗？南宫护？
小姐不会允许少爷受到伤害。
你我要做的不是劝阻，而是在少爷死之前战死就是。
懂了吗？那样你我起码可以在死之前高喊一声吾等终究不负南宫二字！”
南宫护听到‘死’之一字后渐渐冷静了下来，南宫豹觉得他不再挣扎，也就放他起身。
眼角流下一滴泪珠的南宫护叹声道：“是我着相了。”
南宫豹掸了掸身上的土，扣扣自己的眼角：“活的太舒服，想的就多了。好在我还记着自己的本分，你我为什么能活着，你该记得。”
南宫豹再说这些话的时候同样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疼死了，分不清是里面还是外面，只是痛的他难受不已。
这些话除了是他对南宫护说，也是对自己说。
两人似乎是耗尽了本就不多的气力，许久后南宫护坐在地上低声自语了一句：“想起来了。”
对他人狠心的人未必会对自己也狠，但对自己狠的人一定不会对他人狠不下心。
两个疯奴的尸体也好，王尧的胳膊也罢，还是有其他更不为人知的事也算，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让已经有了明显想要撤退迹象的匈奴心甘情愿的继续留在这里才是眼下该做的事。
若是做不到，少爷发起疯来倒是还好说，但功亏一篑后再迁怒自己这个‘无力再战’的人是一定的。
想通了的南宫护对着南宫豹笑道：“别死在我前面。”
南宫豹呸了一声：“这我保证不了，我只能保证少爷不会死在我眼前。”
“我要告诉少爷，你咒他。”
“你大爷！”
“我大爷我都没见过，你见过吗？”
“我连自己爹娘都没见过。”
“那我表示同情。”
“喝点？”
“庆祝一下？”
也许是秦军校尉做的久了，想的也就杂了、多了。名义上是二五百主的南宫豹从不问兵事，永远都只会偷懒，大小事务全交给翳。
日子过的简单的人，心思也就少，反而更容易看透一些事情的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