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结束,不知生死的多了去了。
周苛的心思更不在壬的身上,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吕泽在王尧心中的地位。
不更之爵,小的可怜。
可这是王尧用手中权利的谋私,尤其是在这种境地之下。说好听的是自己交了兵权,难听点就是被夺了。
周苛不认为少了王尧的自己还能顺风顺水,所以宁愿一条道走到黑。
“吕兄家里自然是不缺钱的,但吕兄可否知晓此等良驹若是在肤施可作价几何?”
吕泽急忙拱手相问:“还请周兄相告。”
周苛瞧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壬,见对方没有搭话的意思,五指一伸低声道:“至少这个数。”
“那么贵!”吕泽惊呼一声。
自家虽然是沛县数得着的富足人家,可要是自己敢花五千钱买一匹马,父亲绝对会将自己的腿打断。
周苛点了点头:“还是秦半两,若是将此马带去咸阳,若有人瞧的顺眼我估计一万个钱都能卖上。”
“这马如此贵重,泽不敢受。”一边说着吕泽就要下马。
想着南宫护的叮嘱周苛急忙拉住吕泽,开口道:“你以为咱们少爷缺这马?你在后山待的时间比我多……”
吕泽这才想起那片光秃秃的后山,就连树干的树皮,也被羊啃得干干净净。
“何况少爷给了就是给了,咱们心里记着个好也就是了,日后你要有了什么稀罕物什再送给少爷不就是了。”说到这周苛不禁又想起那个女人,若是吕泽的妹子嫁给王尧,那该多好。
想着那堆积如山的马粪,吕泽也不再推辞。脑子短暂的被五千钱的价格冲击后,也就接受了这份对王尧来说只能算是小礼物而已的馈赠。
自己小时候也就逢年过节能吃到整只的羊肉,牛肉更是少的可怜。可在山坳的时候,只要想吃,随时都有。
甚至为了告诉匈奴人,秦军并不缺粮少食,每天都会宰杀牲畜就挂在高处给对方看。
并肩厮杀过的两人没几句话就将那层薄的可以看透的隔阂穿破,周苛这才告诉吕泽自己来找他,是因为晚上王尧约了大家一起吃饭,算是大战之后犒劳一下。
“那有没有什么忌讳是我该注意的?”吕泽有些忐忑,毕竟是出了军营,这也算是家宴了。这家宴坐着的人,也比当初自己家的那些狱掾,啬夫高出不知道几倍。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大人物在场?
吕泽并不知道,现在的肤施唯一一个还能让王尧拿正眼看的也就只剩留守的郡丞而已,郡守韩归有了几千隶臣,根本不想休息,甚至直接穿城而过,去巡视直道的修建。
周苛想了想自己与周勃、刘季两人跟王尧一大帮人吃饭时的场景后,郑重道:“少喝酒、多吃菜,够不到、站起来......”
王尧逛遍了大半个市集只买了一把木篦,想着自己总归再见到南宫雨时有了一件礼物。至于自己雕刻,且快被自己盘的包浆了的小木人,还是打算自己带着。
往回走时,就见鹰傻呵呵的看着正站在路边的一个妇人,正跟一旁搀扶他的楼烦似乎两人还在轻声嘀咕着什么。
王尧耳朵一动,咳嗽两句:“怎么?想成亲了?”
一边肩高八尺,一边七尺七寸的鹰弄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
楼烦倒是哈哈一笑:“少爷,他这是您说的那什么铁树开花了!”
鹰作势欲打,楼烦敏捷跳开,只是跳开时还张着双臂,随时防着鹰跌倒。
“既然看上了就去问问,这么大个年纪还害羞?
这妇人的年纪估计已经当奶奶了,不过你也是可以做大父的人,这倒不是问题。
不过人家要有家室,你就安安稳稳的吧,要是不打算灭人家满门,随便找个衙门一告,一女多娶我都保不住你。”王尧阴沉沉的调笑道。
“少爷别听着兔崽子胡说,老汉没想娶亲。”鹰瓮声瓮气答道:“老汉有酒喝,有肉吃,娶个婆姨干甚。”
王尧哈哈一笑,在鹰与楼烦两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直接走向那妇人。
腿断了之后,鹰的心态变了。
他不再觉得自己年轻,开始以老汉自称。
他害怕,他怕失去这一切,他怕自己跟王尧等人的情分不够。
也许并不是因为权力,或许只是习惯了身边人多、热闹。所以他拖着断腿硬是守住了蒙冲留下的缺口,去证明自己还是有用之人。
见少爷对自己摇了摇头,楼烦又默默的搀起鹰的胳膊。
“老家伙,还有我呢。咱不生孩子,我给你养老送终便是。你打我,我不还手,这多好。省的生个不孝子,你还生气。
你现在瘸了,到时候想揍儿子都揍不了。”
鹰撇了一眼楼烦唇边的细细绒毛,开口道:“你这张破嘴是在安慰我?”
楼烦撇撇嘴不置可否。
鹰低声道:“我要不是从小看你长大,都以为你是少爷的丢在外面的亲儿子。父子重逢了。”
楼烦嘿嘿一笑:“同喜同喜。”
鹰懊恼的一拍脑门,这时王尧也走了回来,急忙做倾听状。
王尧有些无奈的对着两人说道:“人家倒是没当奶奶,不过有俩儿子,夫家早年伐赵的时候失踪了,人家还要照看公婆,所以不打算改嫁。
不过我没说你这爵位,也没说你那块赏地是鹰嘴崖,人家不知道你是名副其实得钻石王老五,也不嫌弃你是个瘸子......”拿手一指还在朝这边不时观望的妇人,继续道:“你看人家也没走,估计等回信。一个右更做媒婆的机会不多,你要想当上门老女婿现在就去,我现在把楼烦剥光了估计能给你凑个聘礼出来,怎么样?”
楼烦倒不在乎自己为什么要被剥光,也满眼期待着等着鹰的答案。
低头许久,鹰才谓然一叹:“算了少爷,我也是一时兴起而已。”
王尧也是点了点头,笑骂一声你个老不正经的之后,又试探道:“那我就去回了人家?”
王尧本可以直接跟鹰、楼烦三人离开,可想起妇人的家庭情况后又折返了回来。
妇人以为自己日后有了依靠,一副激动的样子让王尧实在不忍心,真想将鹰直接丢到这妇人家中去。
“那老货腿瘸了,怕会耽误大姐的下半辈子,所以……”
“不耽误,不耽误的。我可以给他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我都会。孩子也都大了,再过几年都能服更役了,他是不是嫌弃我?其实我刚从地里回来,没来的急洗脸……”妇人一边说着还拿手用力的揉搓着那饱经沧桑的脸颊,仿佛这样就可以年轻几岁。
王尧抽了抽鼻子,我是感冒流的眼泪,一定是。
在身上胡乱摸索了几下,除了刚买的木篦与木人外什么都没有,只得冲着楼烦一挥手。
将楼烦腰间的匕首摘下,但皇帝已经下召,民间不得私藏武器,匕首不合适的。王尧左手两指轻轻用力,嵌在刀鞘上的一大块黄金便被扭了下来。
塞给妇人之后,几人狼狈逃窜。
王尧走到大步流星,楼烦背着鹰跟在身后。
王尧不敢去想象自己麾下战死的那些儿郎们此刻家中的情形,他一直都在欺骗自己,甚至他身边的人都在帮他缔造着那片心中的世外桃源。
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妇人的视线中后,王尧近乎逃窜一样得一头闯进一条无人小巷。
两人站在巷口,从背面只能看到蹲在地上的王尧双肩起初只是轻微的抖动,随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鹰跟楼烦不约而同的同时叹了声气。巷中那种压抑,低声且剧烈的抽泣声渐渐变小。
等到王尧自己走出巷子时,除了眼圈还有些泛红以外,倒也看不出什么。
拿手拍了拍鹰的肩膀:“等我给你再找个更好的。”
“老汉记下了。”
“我听说匈奴左贤王有一把更好的宝刀,等我把那个弄来给你。一柄匕首配不上你,再说你个射箭的要匕首也没用。”
谁知楼烦却摇头不止:“我会自己取,少爷我长大了。等将来我把左贤王的脑袋给少爷砍了当球踢!”
王尧笑着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我不欠你匕首,但是你欠我颗匈奴左贤王的脑袋。”
两人一楞随即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又有了一丝被风迷了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