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好好说,别倒汤。”蒙冲拉住楼烦胳膊,开口道。
上菜也才不过一个多时辰,自己已经跑了两趟茅厕。
桌子下面蒙氏伸出玉指在蒙冲大腿根处用力一拧。
不多时一盘盘切好的豕肉、牛肉以及各种下水又被忘忧楼来的小厮,端上了圆桌。
几人面露疑惑之色看向自己时,他微微摇头表示等一会儿。
忘忧楼来的伙计足够多有二十人,可架不住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吃得快也喝的快。
一个个向外冒着热气的砂锅,紧随其后也被端来。
蒙冲第一个迫不及待的揭开锅盖,却见锅中只是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白粥。
蒙冲拿起木勺,刚要给娇妻盛上一碗,却看到王尧已经自顾自的将面前木盘中切好的牛肉、牛心倒进锅里。
“粥火锅,不知道跟我以前吃过的差了多少,不过好在这肉都是上品。”
长长的木筷微微搅动,没过多久,也不管熟没熟,夹起一块放入嘴中,一边吐着热气一边急声道:“尝尝。”
蒙冲微微点头,将切好的豕肉也全倒进了自己的锅里,弄的妻子连翻白眼。
“那个多难吃啊,倒牛肉啊。”蒙氏小声道。
“你看除了姓王的,有几个吃牛肉的?这豕肉跟咱们平时见的不一样,信你夫君我的。”
蒙冲吃过阉割后的猪肉,虽然还是比起后世的差了许多,不过他又没活了两世。所以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美味了。
一尝之后觉得果然不错,早就吃够了牛羊肉的一众军官,开始大快朵颐起豕肉,且猪杂、牛杂更是不肯放过。
王尧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没了张家酒坊中的股份,若是今晚一个个的干喝酒,能给他喝破产。还是喝粥好,省钱。
本着既然不能搅了大家兴致的原则,王尧打着上茅厕的借口,趁机溜了出来,好躲开这些已经准备大肆拼酒的牲口们。
翻过墙头,系好披风后王尧竟一时想不到自己能去哪,只得溜溜达达得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就当是消食。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
虽然已经是百花开,哎~~~
......哎?”
拐过几条巷子,王尧嘴中哼唱的小曲儿戛然而止。
看着前方五十步以外,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十多个黑影,王尧嘀咕一声:“总不能肤施城里半夜还有劫道的。”
怕倒是不会,这点距离王尧不担心自己会被撞死。
巷子两边也全是宅院,普通人有了退路都不会害怕,更何况是他。
一手摸向后腰,一手刚刚解开披风系在胸前的扣子时,王尧两手急忙又将披风重新系紧,疾走两步。
行礼道:“末将拜见上将军!”
蒙恬低头看着单膝跪在自己五步外的王尧,微微一声轻叹:“起来吧。牵匹马来给王都尉。”
“诺!”
王尧脚踩马镫,一跃而上。
本以为是要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而回,却见蒙恬手持马鞭一指它处:“我与王都尉走走,你们各自休息去吧。”
借着月色王尧这才看到蒙恬胯下宝马的身上,有着一层汗珠。马尾处更是一滴滴肉眼可见的慢慢流下。
不被家人祝福的婚姻会不会幸福王尧不知道,可当事人一定不会开心,蒙冲虽然嘴上不说,但看着院门那望眼欲穿的模样让人看了也有些心疼。
他可是连高堂都没拜。
“喝了多少?”王尧刚要回答,又听一句“近前说话,老跟在屁股后面干什么!”
‘我又不是你儿子,你冲我发火干什么。’这些话,王尧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只得心里想想而已。
“挺多。”
蒙恬正要举鞭就打,王尧不敢再耍酒疯:“上将军问的不清楚,您又没说喝了多少酒,我临走时还喝了不少粥,这叫我如何答吗。”
蒙恬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并鬓而行,眼下这个时间,大军应该还在阴山深处打扫战场,匈奴人看似很穷,可一旦大规模战败后,总会留下漫山遍野乱跑的牧群。这些战利品是眼下的秦国奇缺的,牛筋、牛角、牛皮还是羊肉、战马、挽马。哪怕只多一根、一件,都是于国有利。
班师的日子至少也要在半月之后,大军回到肤施也好稒阳也罢,总归都是秦历年后的事情。身为全军主将的蒙恬此时应该在自己的中军幕府,而不是肤施城中。
蒙冲可能是怕自己的父亲会反对这门婚事,所以才在这个档口选择成亲。他也许依旧幻想着自己的父亲,或是蒙氏亲兵能给他带来父亲的祝福。
现在可好,蒙恬抛下大军,疾驰南下回到了肤施,还跟王尧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南城门楼。
“你不是胆子很大吗?怎么,陪某家在这城上吹吹风,很为难?”看着闭着双眼靠墙而立的王尧,蒙恬调侃道。
县官不如现管,天塌下来个子高的未必会顶,更可能的是在矮子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先趴在了地上。但蒙恬一定会给自己扶着梯子。
“回上将军话,不为难。只是末将身体有恙,不可久立而已。”自己胆子大是因为那是在沙场上,敌人可以弄死自己但起码自己也可以弄死敌人。至于胆小的原因按着王尧的性子真想一句话怼死蒙恬。
见蒙恬挥退了那几个满脸自豪感的士卒之后,王尧也活动活动身子,打算为蒙恬站岗。
“心中有怨?”
王尧一楞,随即苦笑道:“无怨,大不了为国尽忠,仅此而已。”
两人在稒阳时,蒙恬讲与王尧的大致战略是,王尧一部西进将小部匈奴赶往东侧。而蒙恬亲率大军不做掩饰浩浩荡荡北进,寄希望于匈奴主动与秦军决战。
但自己被团团围困在那个地图上都没有名字的山中时,王尧就知道两人的角色已经调换,匈奴反而是被蒙恬赶往了自己的方向,这到底是蒙恬有意还是无意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蒙冲也差点被坑死。
“无怨?弹劾的奏章还写了那么多,这叫无怨?”
一听这句,王尧冷汗直下悄悄扫了一眼蒙恬,见对方并不像是有怒意的样子才解释道:“末将不知哪里得罪了辛、羌两位将军,只得自保而已。”
见王尧还在对这两人耿耿于怀,蒙恬微微摇头:“你在鹰嘴崖上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知?”见王尧似乎急于解释,蒙恬摆手示意他闭嘴,继续道:“莫要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你当过山贼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懒得说而已,至于为什么还不能告诉你。
而你在鹰嘴崖之时,虽说劫掠的都是匈奴、林胡可你好好想想其中可有中原面孔死于你那些属下的刀中?”
蒙恬拿手一指王尧:“你刚刚见我时是要取武器吧?这被你称作‘军刺’的东西整个三军中,旁人可有?”
王尧垂手而立,默不作声。
“羌瘣的门客、家将被你杀了不下十人……”
“他们携带铁器、农具出关!”王尧低声怒道。
蒙恬冷笑一声:“出关?你呢?蒙冲呢?只许他出关给你运送粮食,不许羌瘣走塞外给北地百姓谋利?”
王尧一愣。
“你可倒好,截杀一次也就算了,第二次你都不等对方开口直接让楼烦开弓射杀。要不是他家中门客机警,分两拨前往,你又把人家全部杀绝了。
你气的羌瘣在家中怒骂奸贼胡儿!只得走河东入内史再归北地,那些本是白送给他家乡百姓的铁器,只得收起了钱。”
王尧一直觉得自己是正义的,羌瘣是邪恶的。当初更是特殊对待过那支路过鹰嘴崖的商队,只因为其中有中原面孔,加上他运送的货物过于敏感,王尧更认为这些人是要将铁器贩卖给胡人。
“北地郡中就没铁制农具了?”王尧垂死挣扎。军刺那古怪的样子,杀人时留下的伤口也不同于别的兵器,自己也没太过刻意的隐藏。要是你自己兄弟被人杀了,不知道是谁还好,可现在知晓了是王尧,那就怪不得羌瘣死盯着自己不放了。
蒙恬拳头青筋暴起怒声道:“你难道不知按律令,各县九月之前就要统计各物损坏数量,九月就要上报各郡郡府然后予以更换?
要是锄头这些农具坏的多了,不止借用的百姓就是各县啬夫也要该罚的罚,该免的免。
你以为那些铜制农具能有多堪用!”
见蒙冲火气越来越大,王尧只得低声道:“上将军息怒。末将委实不知。”
“不知?人家听说你那一带胡人稀少,你更被塞外遗民说的跟山神一样,保护一方中原百姓,这些百姓不愿入秦我知道,甚至皇帝也知道,你真以为韩归不曾上报就敢让蒙冲护送你那粮队出关?”
见王尧呐呐不言,蒙恬气也消了大半,起身走到城墙边扶着垛口道:“算了,念你年幼,也无人跟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