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风也不大，太阳终于从云彩后面钻了出来。
张良推开窗棂，眯着双眼望向湛蓝的天空。
对着张望过来的小厮，说道：“烧些水来。”
没多久，滚烫的热水被送进房内。
梳洗干净，张良盘好发髻，拿起大氅便走了出去。
这是自行刺皇帝失败后，他第一次站在久违的阳光下。
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这年月，这种日子里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猫在家里，不会外出。毕竟下雪的时候如果还不算冷的话，雪化的时候，很容易冻得人受不了。
刚刚走过一处门可罗雀的铺子，张良鼻尖一动，又退了回来。
“羊肉包子，一钱一个。客要不要买上两个尝尝？”店家说着，还故意用袖子将白白的热气扇向张良。
“何为包子？”
年轻的店家嘿嘿一笑，颇有些神秘道：“小店自家秘制。这外面是皮，里面是满满的羊肉，这香气怎么样？这一口下去，明天您要不来，小的我砸了这块幌子。”
顺着店家的手指，张良抬头就见一块破破烂烂的木头牌子，挂在房上。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忘忧包子”。
“小的不会写字，就找了一个过路的同乡，帮着弄了这块幌子。也没给工钱，就是留在店里当了伙计。”见客人怔怔地看着招牌出神，年轻的店家转言道：“客，也不是这下邳人氏吧？
这人呐，一旦在外面待久了，总有些思乡之愁。
小的每次想家了，就吃上几个自己做的包子。
肚子只要饱了，也就不想家了。”
张良微微颌首，从怀中掏出两个秦半两，扔给店家。
“两个。”
店家双手接住铜钱，捧在胸前，笑道：“得嘞！”
店里的羊肉包子不便宜，一钱一个。
将刚出锅正热气腾腾的包子，装进布袋里，递给今日这第一个客人后，这年轻的店家满脸笑意的目送着张良离开。
“这包子要卖到什么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店家的笑意瞬间消散，转过身时已是一脸冷峻之色，看着自己的伙计开口道：“不想做，你可以继续去贩薪樵。”
“旬日中，你没有踏出这条巷子一步。”
“为什么要出巷子？”店家冷笑一声，抽出一个木条晃了晃，又塞回了怀里：“这条木简不属于你们坤字。如何找人是我的事，你只要每天把面和好就是了。
找到了这个人，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功劳。”
没人喜欢跟疯子在一起做事，因为他们总是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他们不受控。包子铺的店主也一样，可偏偏坤字队里的人，由上至下全是疯子。
他们的教官可以为了一口肉食，在冬日里追逐深山里的狼群。代价是冻掉了两根脚趾，要不是少夫人给的药有奇效，可能那一整只脚掌都保不住。
“坤字队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要跟他们接触。”
“一群疯子。”
这是谷中常常能听到的话，无一例外，全是外人对坤字队人的评价。
眼前这位正在添柴的伙计上一次发疯，还是在天下大索的时候，挑着一担木柴就跋山涉水的进了这下邳城。
西门外，张良不知道刚才店家说话时，还在旁边赔笑的伙计也在找他。
舔了一口指尖上的羊油，嘴中发出啧啧两声，不由得拍了拍肚子。他想等回去的时候，顺道再买上几个，只是就怕那店家已经关门。
这么美味的吃食，许是等不到正午，就会被人买光。
可再一想包子的价钱，嘴角也就一咧，笑了。
“你刚才，食的可是包子？”
张良一怔，寻声转身看去，谨慎地后退半步。对这个只有一只耳朵，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老者，回道：“正是。”
黄石老人负手而立，一双浑浊的老眼望向下邳。
城墙上。
手扶墙垛的仲，双眼冷峻的望着城外。
桥上的那两个身影，在本就没有多少人进城出城的今日，尤为显眼。
“怎么了？”
伯颇为疑惑地问了一声，因为自己弟弟的右手已经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的剑柄。
“他在看我。”
顺着仲手指的方向，伯看了过去。
他看到桥上一个佝偻着年迈身躯的老者，正用手抓着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只是后者此时有些狼狈，频頻举目看向四周，甚至是回头朝城门方向望来。
“又不是什么歹人。说不得这是人家家中琐事，争吵几句而已。估摸着是卖了存粮进城消遣一遭，被老父抓着回家而已。
卫丞让咱们守着城门，莫要为了这些小事旁生枝节。”
仲没有去解释。反而在兄长说话的时候，更加确信自己刚刚并没有看错。
那个老丈一定是看向了自己。
转身，拿起竖在一边的重弩，仲迈步下了城墙。他要去近一点的地方看看黄石，对方那道扫向城头的目光，不经意间在他身上微微停滞了一下。就是这一瞬，让仲心生警觉。
张良现在进退两难。
他想过大声呼救，可又怕承担不起后果。
被黄石捏住的手腕，已经发紫。路过的人若不细瞧他头上的汗珠，还以为这是被冻的而已。只有张良自己知道，这古怪老者那几根干瘪的手指有多大的力气。
“松开！”
张良恶狠狠的低声怒道，只是刚刚扬起的拳头，又收了回来。
“孺子。”
黄石冷哼一声，松开了对方。
“你二人何故在此撕扯不修。”说完，仲侧长脖子看向被黄石挡在身后的张良，又道：“他是你何人？你近前来。”
听到眼前这戍卒，满嘴的关中秦音，张良眉头微皱。
“将照身帖拿来。你不要走动！”一边后退，端起重弩的仲大声喝止住颤颤巍巍向自己挪来的黄石，又沉声道：“你将他的一起拿来！”
听完，张良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杨木牌子。
踱着步子走到黄石身边刚刚站定。
两人相视一眼。
“逃。”
黄石说完，就将藏在袖口的匕首掷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