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扛着狗熊出现在院里时,因迟迟没有开宴的窃窃私语声一瞬间戛然而止。
对起身跟自己打招呼的刘季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看到他后,王尧跟着引路的仆人穿过院子,向宴厅而去。
王尧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看着,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狗熊。
吕文皱起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
“吕公恕罪,小子来的不算晚吧?”王尧笑着向吕文行了一礼。
吕文看了一眼放在厅外的狗熊:“怎么会晚,这筵还没开。刚刚好。”
“小子在这恭贺吕公双喜临门?”王尧打趣道。
厅中不少人面露疑惑,却见吕文大笑一声:“同喜,入座吧。”
说完,就要上前亲自带王尧入席,却见对方微微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又开口道:“适才见一友人同为吕公贺寿而来,不知可否让那人一起入筵。”
吕文自然是愿意的,遂答道:“善。”
等王尧将刘季找来一起入座,吕文频频打量这个汉子,直到长子吕泽附耳说了几句后,才不再观察此人。
这一幕被王尧看在眼中,对正好看向自己的吕泽点了点头。
想着萧何还坐在院子里,自己却进了主家的大厅,刘季浑身有些不自在。他可不敢像王尧一样盘腿大大咧咧的坐着,只得老老实实跪坐。
“疼吗?”
王尧一愣,顺着吕雉的眼神看去才知道说的是什么:“习惯了。”
“练武一定很苦吧?伯兄与仲兄要是有郎君一半用心,也不至于总被耶耶训。”
“你还有两个兄长?”王尧不太清楚吕雉家里到底有多少人,只记得刘季与樊哙是连襟。
吕雉点点头,看着王尧没有说话。
虽奇怪吕雉为什么总打听自己练武的事,可也还是继续回道:“要是可以选择,没人会想要吃苦。
现在吃苦是为了将来可以尝到甜。哪怕到时候只有一丝丝甜味,也会让人甘之如饴。”
“耶耶说一件事总有很多解决的方法,可为什么要选最难的呢?”在吕雉眼中,习武真的很难,两位兄长也算是刻苦之人,但那只狗熊莫说是王尧现在的年纪,就是再过几年单凭两人自己也杀不死。其实她更想直言‘你来提亲,自己便来就是,何必非要带这么贵重的礼物,还让自己受伤。’
王尧微微一笑:“秦人脑子笨,与其跟竹简、木渎为伴,还是弓弩戟戈更适合我。”
“呀!”一声低呼,见厅中好几道眼光看来急忙压低声音道:“你是秦人?”
“你不也是秦人吗?”王尧摇头苦笑。
吕雉小手微微在案几下摆动:“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关中秦人?”
听到王尧换上秦音回答:“我长得不像?”后,正喝酒的刘季微微一颤,就连呼吸声都小了很多。
王尧很想让同在一筵,左手的吕雉与右手的刘季两人相互认识一下。可吕雉频频发问,让王尧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介绍彼此。
送客人出门而回的吕泽见自己妹妹与王尧两人相谈甚欢,又见一边的刘季正襟危坐那局促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摇头苦笑着刚刚坐好,就见王尧对父亲拱手问道:“吕公,今日小子前来本是提亲。吕公与夫人是否该给小子个回话了?”
话音刚落,就见妹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父亲,既然娥姁也愿意,不如今日就订个日子如何?”吕泽笑着插言道,他也希望自己妹妹找到心爱之人。
吕文笑着捋着自己的胡须道:“善!”
王尧一听,喜上眉梢。见刘季还傻愣着,一巴掌拍在后脑上:“喝多了?”说完拽起刘季两人走到厅堂正中。
先是对着吕雉微微一礼,待吕雉还礼后又对上首吕文行了一礼:“今日值吕公大寿之日,王尧前来提亲吕公次女,唐突之处还望恕罪。”
“无碍,无碍。”
王尧微微对着吕雉母亲一笑:“而求娶吕雉姐姐之人,便是我身旁这位兄长,刘季。”
已经起身就要走出的吕雉浑身一僵,愣愣的看着王尧。
王尧心想你看我干什么?拿眼瞟向刘季,看他看他,这是你夫婿。
不是你要提亲娶我吗?怎么是你兄长?你兄长是谁?这个老家伙是你兄长?难道一直都不是你吗?
无数个为什么让吕雉瞬间情绪崩溃,感觉到脸上的一丝清凉后对着王尧吼道:“我不同意!”
当吕雉站在原地不动,看向自己时王尧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厅中吕氏诸人的脸上都没了刚才的笑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同意?
王尧因盘腿而坐许久,刚刚突然起身而挣裂的伤口,此时又流出一丝猩红的血迹。
没有理会哭着跑出去的吕雉,转身看向吕文时,却见对方眼带歉意的看着自己,似乎还有一丝责备?
王尧嘴角向右一撇,这算什么?耍我?自己拼死拼活的扛着狗熊牵着马拿两条腿走了一百多里,你跟我说你不嫁?你们以为武艺高强,就可以一只手弄死豹子跟狗熊?
“这是吕雉自己的意思?还是你也觉得我兄长不配?”
听着身侧王尧平静又吓人的声音,刘季觉得自己醒酒了。
吕文也是有口难言,本以为是王尧要为自己提亲,没想到是要替这什么刘季提亲,边上这人比老夫胡子还长一些。
心中想着如何收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又听王尧继续道:“你可仔细看过我这兄长?”说完,拽了一把刘季好让对方站直,希望这个据说会看相的吕文瞧个仔细。
今日之前,刘季跟王尧的相识、相交还是被迫中带着敷衍。那此时的刘季是真的拿王尧当自家兄弟。
刚刚这一幕幕让刘季备受感动,尤其见到吕雉本人真如王尧所说的一样,大家闺秀且长得也美。
加上这一声‘兄长’二字,让刘季铭记在心。想到不能丢了兄弟的面子,就将身板挺的笔直,好让这什么吕公好好瞧瞧乃公。
只是自己这秦人兄弟,也太笨了一些。乃公都看出那女子对你有意......
吕文听完王尧的话,只能摇头苦笑。自己看了,不但看了还看的足够仔细。只是不知道这刘季明明本是万中无一的至尊面相,却像是被人强行的切了一刀。
见吕文还是没有开口,王尧长叹一声对刘季道:“罢了,人家看不上咱们。”
转身迈步出了厅子,见那狗熊被人摆正,脑袋正冲着厅内大声道:“此物就算是今日寿宴的贺礼吧,吕公我与你吕家缘分已尽!”
听到明显带着怒意的话语,吕泽等人也不好再出言相留下。
两人走出吕宅不远,就听身后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我恨你!”
坐在马上的王尧打了个冷颤,挠挠脑袋心想你恨我干什么?
一个觉得自己被人耍了,让近日来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笑话,且还被一个自己最不愿招惹的人给记恨上。
一个是看上了人家,女方却连正眼都不给自己一个,自尊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两个倒霉蛋,就这么沉默的走着。
牵马的男人将马牵至老蔡的客舍,拿手给老蔡指了一下外面,然后就赊了很多酒,出门继续牵着马向自己那个只有井的家而回。马上的男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酒是个好东西,可王尧却越来越讨厌。因为他很难喝醉,比不上自己前生几块钱一斤的散装白酒,更比不上后来自己总喝的伏特加,解开裤腰带一泡尿就让他三斤酒算是白喝了,这让一天本就不顺的他更加烦躁。
萧何问东问西的打听着自己,樊哙总是想要自己吃块狗肉,一副不吃就是看不起他的熊样,可自己这时候为什么要看的起他?翻垃圾吃的时候也从没想过吃狗肉,现在也不可能。
望着挂在天边的残月,想着自己该离开了。
月亮永远不会只为一个人升起,比起坐在院里看到的月亮,吕雉看到的可能就更美一些,只是长廊上的风有些大,让她很难不想起那个可以挡风的人。
“娥姁啊,早些睡吧。耶耶答应你一定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吕雉起身缓缓一拜:“耶耶早些休息,女儿无事。只是在屋中有些烦闷,来廊上坐会儿而已。劳耶耶挂心了。”
吕文拽了拽披在身上的大氅,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吕雉望着月亮,想着哪儿还有更好的,又想起王尧曾经答应要送给自己一张完整的兽皮,自己不喜欢狗熊,还是欠着呢。
枯坐长廊一夜的吕雉不知道王尧已经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礼,打算不日离开沛县。
来到沛县该见的不该见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见了做了,再留下去也就没了意义。扔给老蔡五枚花瓣在对方依依不舍的眼神里,消失在客舍外的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