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人不走了,就连张宁也感受到了这相隔一里的两处营地,弥漫着古怪的气氛。
值夜的护卫甚至时不时的举着弓弩,瞄向对方那些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身影,哪怕那人白日里就在此处做客。
那日木本以为时间越久,王尧越会急躁,毕竟那天她亲眼看到过对方发火的样子。可十多天过去了,不止王尧不再露面,就连那些带伤的护卫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仿佛是在问自己‘还不打算走?’
赵业并不知道那些山贼到底要外出多久,但每个人能带的吃食都是有数的。只要没死,他们总会回来,而时间越久,南宫几人越可能下一刻就出现在眼前。所以就连他也对乌孙人没了那副好脸色。
毕竟对方隐隐围住自己营地的架势,谁都看得出来。
“我要见你们那个什么郎君!别挡着我!”一个乌孙人怒气冲冲的吼道。
“我们郎君有伤在身,不便见客。”赵业平静的回道。
“有伤在身又怎么样?老家伙,你在拦着我就劈了你!”说罢,将弯刀顺势举起。
赵业刚要开口再拦,铁匠抽出军刺道:“要见我家少爷,也是你们公主来见,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些乌孙人听后大怒。就在这几个乌孙人抽刀向前,铁匠跟几个护卫也拔刀相向,就要发生冲突的时候,一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
手掌放在额头,望了眼天上的太阳:“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少爷。”
对着铁匠点了点头,王尧看了一眼这几个乌孙人后道:“怎么回事?”
赵业行了一礼道:“郎君,他们想要带走月氏人。”
那晚袭击营地的是月氏人,张家算是抓了几个俘虏。
“呵呵”一笑,转身拿起大戟走出帐篷就要活劈了这几个人时,听到一个女声:“郎君手下留情!!”
“见过公主!”乌孙武士单膝跪在地上对赶来的女子行礼。
眯起眼睛,看着下马走到自己身前的公主,王尧悠然道:“公主来的真及时。”
那日木对跪在地上的武士怒声道:“滚后面去!”地上的武士悻悻的站起身子向队伍后面走去,只是恨恨的看了王尧一眼。那日木看向王尧时,脸上已带笑意:“郎君,昨日大王招我回去,生怕这些族人给郎君带来麻烦,这才连夜又赶了回来。”
王尧没兴趣知道,乌孙人的王帐距离这里多远。也没必要去探究,自己这二十人对上五百或是几千差别不大,反正都是死。
南宫豹等人回来,一百多对上五百或是几千差别也不大,反正都是对方死。
“公主部落的事情重要,既然这十日月氏未来寻仇,还是早日回去吧。”
那日木有些错愕,难道自己说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这不急,我与大王说起郎君,大王也想请郎君去部落做客,如果有幸我可以等候郎君伤愈。”
“我要是伤愈也不去呢?”王尧笑眯眯的刚刚说完。
话音刚落随那日木一同而来的骑士拔刀怒道:“秦人,别得寸进尺,小心你的脑袋!”
王尧觉得这些人比自己表现的还要傻,刚要探手打算抓住不足自己两步外的那日木作为人质,只听营外传来大喊“少爷,少爷!”
“妈的,这些是什么人,石头你跟我开道。冲进去!”南宫豹坐在马上不耐烦的吼道。
将刚刚抬起的手放下,王尧微微一笑对着有些慌乱的那日木开口道:“你不介意让你的人让开吧?”
“把刀收起来,让郎君的兄弟过来。”
堵在营外的乌孙骑兵缓缓向两侧让开,只见南宫豹跟牛石头两人一愣。直到赵业走出来后才缓慢驭马进了营地。
当身高已经九尺余的南宫豹下马走到王尧身边,乌孙人看着这些全身甲胄上还带着凝固不久的血痂时,全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少爷你受伤了?”
王尧笑道:“无碍,你们再晚回来一会儿,人家就想要我的脑袋了。”
南宫豹举着自己的狼牙棒怒回身怒吼道:“哪个畜生说得!给耶耶站出来!”南宫护等人也拿着武器冷冷的望着这群乌孙人。丝毫不在意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数倍。
楼烦骑在马上在远处举弓一直对准那日木,第一刀挥出死人之后,他打算直接送这个女人上路。
那日木急忙道:“郎君,这都是误会,我代我的族人向你道歉。”
王尧冷笑一声后冷冷道:“误会?公主莫不是忘了,十日间你的族人向我的护卫挑衅几次了?公主既然不能约束族人,那我来帮你约束一下也不无不可。”
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公主有些手足无措,南宫护等人刚刚回来几乎人人带血,也不知道到底这些山贼伤的如何。
“我来给公主出个办法吧。”
那日木行了一记中原礼节道:“郎君且说。”
“你们崇尚勇武,敬重勇士,那就让这两人出来与我兄弟一战,生死不论好了。”说完指着事先挑衅的二人。
“非要决生死吗?”
不待王尧回答,随那日木后来进营的乌孙人怒道:“公主让我二人与这秦人一战!”而那日木恨恨的看了这人一眼未曾理会,只是对另一人嘱托一句“小心”。
团团围在王尧帐外的人群慢慢向后退开,让出一片空地。
“南宫豹,牛石头。”
两人抱拳答道:“是,少爷!”
没劲,这就是能给的评价,再多给一个字也只能是“没意思,真没劲。”跟南宫豹对战的乌孙人依旧没能抗住一下,甚至没来得及躲避,南宫豹的力量将几十斤重狼牙棒挥舞的只见一道残影。
而跟牛石头对战的那货,一手拿着一面破木盾一手拿着青铜刀,试图用盾抵挡马槊的攻击再反击,可锋利的马槊直接穿透了木盾,手腕一拧,马槊旋转着刺进了乌孙人的胸膛。
怒“哼”一声,将挑在枪头已经成为尸体的乌孙人掷出,牛石头也走到王尧身边站定,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些已目瞪口呆的乌孙人。
仅仅一个照面,他不知道被南宫豹惊住死在自己槊下的是乌孙那日木部落里的第二勇士,这对牛石头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刚刚得取巧取得毫无新意。
秃鹫又一次盘旋在营地上空,它们一直希望可以吃掉十日前就死去的那些尸体。乌鸦也传来让人烦躁的叫声。
“楼烦,这些死玩意要吵死我了,我脑袋痛。”
举弓,伸出舌头没有感觉到风的楼烦瞄准之后松开了弓铉。一声凄厉的悲鸣,盘旋在高空的鸟类直直的坠落下来。
王尧没兴趣知道到底射死的是什么,只要射中了就够了。
射雕手,这个在游牧部落也稀奇的物种却出现在这小小的营地中,且那人铁盔下的面容让乌孙人的心又凉了一截。
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南宫豹一战乌孙人的怒火聚集到了最高,他们认为对方笨重算是偷袭得手,而牛石头让他们的怒火慢慢平息,楼烦的一箭已经彻底的让这些人平静了下来。
“公主,我的这些兄弟们刚刚回来,既然对决已经结束我就不留你了。如果你想喝酒,那就晚间再来。不送。”
乌孙人开始慢慢后撤,可是似乎忘记了自己族人的尸体。
那日木向王尧等人告辞离开后身旁一人恨声道:“公主?就这么回去?”
看着自己的心腹,那日木皱眉道:“走吧,他们依旧看不上我们这些‘胡人’。不过我那位兄长这次失去一名勇士也足够他头痛的了。”
失去一个助力,换掉对手的一名勇士,这让那日木有些哭笑不得,总归死的都是乌孙人。
“那月氏人怎么办?”护卫紧皱眉头又问道。
那日木长叹一声:“我们与月氏为了牧场,小冲突不断,单是近千人的大战开春以来也有两次了,就算不是我们干的,月氏也不会相信。
那就战吧。”
天起风了,乌孙人收起了帐篷,他们要回家了。
站在张家护卫们的尸体前,没有人开口讲话。重伤的三个张家护卫熬过来的只有一人而已,所有人在都在等。
当已经成了俘虏的月氏人被带来时,光着脊梁的王尧挥手将张宁招到身前,接过南宫豹递上的军刺放在张宁手中。
“来,兄长今天教给你什么叫活下去。”
手足无措的张宁拿着军刺被王尧推着走到一名月氏俘虏面前,站在背后环抱着他,抬起张宁的两肘将军刺抵在月氏人胸前。
“军刺很锋利,用力刺进去。”
紧闭双眼的张宁带着哭腔道:“我不敢。”
冷漠的声音轻轻从耳边传来:“回家的路,好长,好远。”
攥紧张宁的双手微微用力,月氏人嘶吼一声,只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不久只能听到“滴答,滴答”声。
双腿一软,蹲坐在地,肩膀抖动的张宁久久不敢睁眼。
上百个人头被整齐的摆放起来,看着因哭泣,双肩还再时不时抖动一下的张宁,王尧慢慢道:“你什么时候睁眼看过这些人头,什么时候在回营帐。”
转头对一边的楼烦道:“你盯着。”
“是,少爷。”
看着太阳快要落下,王尧开口问道:“谁带酒了?”
摘下挂在腰间的水囊,摇晃几下,听着响声南宫豹回道:“少爷我这里面还有。”
将水囊里的酒倒在地上,“帮你们报仇了。”叹息一声又道:“我带不走他们的尸体,如果你现在同意的话,就烧掉尸体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去。”
赵业知道这句话是问他的,遂回道:“可是,入土为安,烧掉我如何交待。”
王尧回身怒吼道:“他们死了!死在千里之外,将他们葬在这里谁能知道!等到路过的野狼将他们刨出来吗!让他们的家人在家里的田地里立个衣冠冢?带他们回家比带来要难吗!”
熊熊烈火将黑夜照亮,人的最终归途只是一个盒子,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