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大漠,有风。
赶了一夜的路程天上的雪虚脱了。他昏睡在黄沙里,烈日烘烤着。一条棕色的蛇正匍匐上胸膛,时不时吐吐舌头发出滋滋声。许是棕蛇以为他死了,没有用它那锋利的毒牙咬将下去,徘徊了一会儿,走了。
不多时,一个影子替天上的雪挡住了毒辣的阳光,接着一滴水滴到天上的雪的嘴里。感受到水的滋润,嘴唇蠕动了一下。紧接着一条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天上的雪饥渴地长大嘴巴。
半晌,天上的雪缓缓睁开眼,隐隐约约看见一张笑脸正对着他。天上的雪揉揉眼,再看,这时他看清了那张脸——南天。
南天蹲下,长剑立在跟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天上的雪。
天上的雪右手撑着身体看着南天,嘴边挂着一抹浅笑,不说话。
“你的命可真大。”
“有吃的吗?”
南天解下包袱,从里拿出一个烧饼扔进天上的雪的怀里。天上的雪猛地坐直了身子,拿起烧饼狼吞虎咽,一个斗笠般大的烧饼几下就没了。南天又扔了一个给他。天上的雪吃得太猛,哽咽起来。南天轻笑,将牛皮制水袋扔给他。
天上的雪一通猛饮。
很快,南天包袱里的五个斗笠般大的烧饼和一袋水都进了天上的雪的腹中。他心满意足地躺在黄沙上,精神已恢复了五成。
天上的雪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了,南天也蹙了蹙眉。只见不远处掀起了一片沙尘。天上的雪耳贴着地,“一、二、三......三十一。”
“三十一匹马,三十一个黑衣剑客。”
“你怎么知道是三十一个黑衣剑客?”
“因为我看见了。”
天上的雪爬起来,果然三十一个黑衣剑客正马不停蹄地向这边赶来。
“那边,他们在那边......”一个黑衣剑客说。
霎时,三十一骑加快了步伐。
南天和天上的雪也不逃,正等着剑客们的到来。
黑衣剑客在离南天和天上的雪十步时,勒马顿足。为首的黑衣剑客四十出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一柄长剑上镶嵌着一颗豆大的蓝宝石。
南天道,“蝴蝶门四公子之一——蓝玉公子。”
蓝玉公子道,“我们见过吗?”
“我虽不曾见过你,可我却听说过你手中的长剑。”
蓝玉公子大笑,似很得意。
“圣天门四使之一——南天。”
南天冷笑,不言语。
“江湖传闻南天手持一柄月光剑,杀人不见血。”
南天冷色道,“你要试试吗?”
“早想领教了。”说着一柄漆黑的剑已出鞘,一连刺了十三剑,剑剑夺命。
可是这夺命的十三剑都落空了。南天的剑还未出鞘。
蓝玉心头一凛,剑势更猛了,嘴里喃喃着,“排山倒海。”只见数万只剑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南天袭去,南天依旧屹立不动。
就在剑气攻到眼前时,一柄月光剑发出月光一般的森寒,排山倒海的剑气瞬间化为无形。
“月光斩,”南天说着,纵身跃上半空,仰天挥出一剑。只见巨长的剑影从天而降,蓝玉来不及避开,只能举剑硬生生地死扛。剑影落下,削断漆黑之剑从蓝玉的肩膀处划下。
还未等蓝玉做出任何反应,蓝玉的左胳膊已被削断在地。
蓝玉看着地上的胳膊,脸色苍白,“月光剑......果然不流血......”
两个黑衣剑客从马背上飞出,欲拔剑,蓝玉厉声道,“退下。”那俩个黑衣剑客闻言退了下去。
“回去吧,”月光剑入鞘,“我不愿多加杀戮。”
三十一名黑衣剑客,调转马头,扬出一片灰烟。
***
黄昏,大漠,天涯客栈。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夕阳将落,天上的雪看得有些痴了,一首李觏的《乡思》悠悠然飘出,让四座黯然泪下。
南天一口闷掉杯中的酒,“我是一个孤儿,‘乡思’我都不知道该思哪里!”
天上的雪冷笑,“我不是一个孤儿,却比孤儿还惨,”说着一杯已下肚了。
南天咧咧嘴,“还有什么比孤儿的身世更惨的呢?”
天上的雪仰起脖子,往喉里灌酒。
“弃儿。”
南天送到嘴边的酒杯顿住了,天上的雪的话像一根针直刺他的心窝。
孤儿只是失去了亲人,弃儿是彻彻底底的失去了爱。
弃儿确实比孤儿可怜。
南天瞧着天上的雪,天上的雪瞧着南天。他们看懂了彼此,此刻,除了喝酒任何举动和言语都是多余的。
过了很久,天上的雪开口了,“你可知我初悟剑道第一件事干的是什么吗?”
南天摇晃着杯中的酒,没有抬头,“若果是件好事我很乐意听。”
“是件坏事呢?”
“我希望你别告诉我,因为我这半生经历的够多了。”
“可我非说不可。”
“为什么?”
“因为你就像另一个我,你懂我,可我们注定成不了朋友。”
“为什么?”
“因为太了解,所以成不了朋友。”
“好,你说。”
“那是一个夜晚,我在赌坊找到了父亲,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又在烟馆找到了母亲,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南天猛地抬起酒坛子往喉里灌酒,一股莫名的压抑将他溃败。他想醉。他渴望着醉。可有些时候你想的老天偏偏不让你如愿。
“我该怎么看待你呢?”南天面红耳赤,还时不时打着饱嗝,“杀父弑母的畜生,还是可怜巴巴的弃儿?”
天上的雪抬着酒坛子一通猛饮,“都是我,如何看待又有何区别?”
一阵沉默。
“打我记事起我就已在鬼域了,是鬼域的人共同抚养我成长。不过鬼域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外来的,因此很少能在鬼域见到孩童。”
“你是说你没有孩童时的玩伴。”
“只有一个,但是足够了。”
天上的雪没有说话,抬着酒坛子一个劲的喝。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谁?”
“若男。”
凑到嘴边的酒坛顿了顿,随即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天上的雪突然意识到心里很难受,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继续喝,一直喝,酒坛空了他却异常的清醒。
“我喜欢她,”南天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不,我爱她。”
“她爱你吗?”
南天的笑容消失了,手中的酒坛又凑到了嘴边,一坛酒又空了。
“青梅竹马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我替你开心。”
声音发自肺腑,南天感动极了——“他果然懂我,”南天如是想。
“人活着总要爱一个人的,不然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天上的雪陷入了沉思。
“你爱雪晴,”南天注视着天上的雪。
天上的雪眼神游离不定,抬起酒坛往喉里倒,可是酒坛空了。
“小二,再来十坛烧刀子。”
瘦骨嶙峋的店小二愣住了,也不知是怕客人醉死、还是怕客人付不起酒钱。天上的雪掏出一块金元宝随意扔到地上,“少不了你的,快上酒。”
店小二有些不悦,“不是钱的事,本店有个规矩,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两坛烧刀子。”
天上的雪拍桌子大叫,“什么狗屁规矩,只管上酒。”
“大爷......”
天上的雪又扔了两个金元宝过去,店小二微微动容,随即又道,“这是本店的规矩,不是钱的事。”
南天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玉佩,“十坛酒,玉佩归你。”
店小二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好吧......”
夜深了,天涯客栈里只剩南天和天上的雪对饮着。店小二熟睡在柜台边,口水流了一地。
天上繁星闪耀,月牙儿弯弯。
若男躺在屋顶对着月牙儿思念,一字一句地倾吐——天......上......的......雪!
突然一道白影从月影边掠过,打断了若男的思绪。
“谁?”
只见那人白衣飘飘,在月光下格外迷人。
“雪晴。”
雪晴和蔼一笑,“若男姐姐,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一个人,一个很有趣的人。”
“哦!姐姐是思念心上人了。”
“哪有?”
“快说说,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哎呀,那么多问题,你很烦呐!”
“好,那我只问一个问题,可以了吧?”
“好好好......问吧。”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天上的雪。”
雪晴如遭一记闷雷神色倏地僵住。
“雪晴,”若男瞧着她,“你也喜欢他?”
雪晴慌忙摆手,“怎么会,我怎么会喜欢他......他长得那么丑,脾气有那么古怪......”
若男双手合十对着月亮嘟囔着,神情十分虔诚。
“你在做什么?”
“感谢老天。”
“为什么?”
“因为它随了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