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淘从小到大哪里见过女子哭得这么声嘶力竭,自己的劝说在她面前形同虚无,而且她们说的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应淘从霍娉婷的哭嚎里捕捉到了“赵大哥”三个字,想来霍娉婷真正的担心的应该是这个所谓的赵大哥,而不是霍正陵,而在应淘的所知里,姓“赵”的也就只有赵毅一人,她一拍脑门,终于明白霍娉婷在担心的人是她的未婚夫,那个真赵毅啊。
“那个……赵公子吉人自有天相,霍大小姐要对他有信心。”应淘这话其实说的很没底气,但既是安慰人,她总也不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赵大哥游历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了,虽然那贼人被我揭穿了他假扮赵大哥的事情,但他拿赵大哥的性命威胁我与他合作,我也是没有办法啊。”霍娉婷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应淘的话,自顾自倾泻着心里的苦闷,“那天他带我去看被他关起来的赵大哥,浑身都是血,我怎么求他放了赵大哥都没有用,我不能放着赵大哥不管啊,我也不敢把实情告诉爹爹,都是我的错才……”
应淘听着霍娉婷没有什么逻辑的哭诉,大致也明白了一些,毕竟是自己心爱的男子出了事情,霍娉婷哭得如此伤心也是可以理解的:“霍小姐你别哭了,有霍盟主和小陵子在一定能把赵公子救回来的,你放心吧。”
霍娉婷又小声地啜泣了一会儿才收回跟断线珍珠似的眼泪,扶着廊柱慢慢起身,作势往大厅走去,但她的脚毕竟是扭伤了,即便扶着廊柱移动,那一拐一拐的样子看着颇为可怜,应淘一个箭步走到霍娉婷身边扶起了她:“去大厅就去大厅吧,我扶你。”
“谢谢姑娘。”霍娉婷也不客气,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交给了应淘,不过毕竟是个窈窕淑女,应淘倒也没有感觉有多吃力。
应淘和霍娉婷相撞的地方距离大厅并不远,走到长廊尽头再拐一个弯就到了。大厅里依旧是应淘走时的模样,知名的大人物们三五成群地小声讨论着刚才会场的事情。应淘向白丁和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望去,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一人,他既没有跟着自己追出来也没有站在原地等自己,那么……
环顾大厅,应淘果真看到白丁站在高碧云的旁边和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说着话,男子捋着胡须笑得开怀,似是对白丁大为欣赏的样子。那人应该就是天门山庄的庄主了吧,师兄最终还是应了高碧云的愿啊,应淘心头没来由地失落。
“小姐,小姐您怎么来大厅了,老爷不是吩咐您在房里等消息吗?”应淘本想给粉衣女子找个地方坐下,却没想到被霍正陵吩咐留在山庄里招呼客人的管家这时候快步走了过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叫我在房里怎么坐得住?”霍娉婷虽然没有哭泣,但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生怜。
管家还在劝说霍娉婷回房间去,但霍娉婷坚持要留在大厅里等霍正陵回来,应淘站在旁边静静听着,但被霍娉婷当作现成拐杖支撑了许久,她也是有些累的,于是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拉锯:“那个……霍小姐把脚扭伤了,能不能先给她请个大夫?”
“回来啦!回来啦!霍盟主和谷宫主回来啦!”没等管家对应淘的话做出反应,大厅外便传来了一阵急呼。
应淘感觉到和自己贴得很近的身子明显地颤抖着,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霍娉婷挣开了应淘的搀扶,转身便向门外冲去,但在走到门边上的时候,就扶着门框慢慢坐了下来。
应淘抬头看去,以霍正陵和谷念陵为首出去捉拿贾须手下的人正在大厅走来,而在霍正陵身后,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人正被两个山庄里的弟子架着走进来,那人的面目污浊,但依稀可以看出该是赵毅无误。
霍娉婷看着狼狈不堪的赵毅被人从自己眼前架过,当场昏了过去。紧接着大厅里便是一阵忙碌,应淘帮不上什么忙,加上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便默默退出大厅回到了思卿园里。
天罡山上依旧飘满了沁人心脾的桂香,如同应淘第一日进庄是一样,那时她会觉得新奇,可现在她却有些寂寞,浓郁的清香让她想起和白丁吵架的那晚,她……好像还没有亲口对白丁道歉啊,自己第一次下决心向师兄低头认错的,不过几天的时间竟出了这么多变故,应淘突然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突然怀念起在三鼎山上的日子,三鼎山虽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山上有师弟师妹们,大家每日在一起嬉笑怒骂,日子过得热闹轻松。跟着谷念陵来浩然山庄的路上虽然也是开心的,但却不容在山上时来得那么自在,山下总是有许多规矩和事情需要顾忌,总比不得山上时来得恣意;之后在浩然山庄住的这几日,她虽然开了眼界,但也碰上了许多意外,这些意外并不让她愉快,有些甚至是她今生都不希望发生的。
应淘好想回家,回到三鼎山,回到有师兄宠着自己的日子里,那样她还可以整日地跟在师兄身后,犯错了会有师兄帮自己,吵架了会有师兄哄自己,就像自己小时候那样。五岁之前的事情大多已经记不清了,但应淘偏偏将四岁那年的一件事情记得清楚。
哥哥应不归大了自己两岁,师兄白丁大了自己三岁,应淘四岁的时候,山上唯二的两个年纪相仿的玩伴都开始习武了。小小的孩子拿着树枝当宝剑,跟在应非言身后比划着,做了没几下,应不归就喊着累要休息。应非言向来不是个严厉的师父,儿子喊累了,就让他和白丁到一边儿休息。
应不归欢快地跑到站在一边的应淘身旁,瞅了眼她手里捧着的碟子,看着整齐码放在碟子里的红豆糕就伸手要拿。应淘侧身护着碟子:“这是淘淘给师兄留的,不给你。”
“我也是师兄啊,我是你二师兄,给我吃也一样。”应不归当然不会善罢甘休,镇上有名的红豆糕可不是三天两头能吃到的,应淘手里那小一小碟子,还是她昨天特意省下来的。
“就不给。”应淘猫着小身子,一个转身就走跑到了在继续练习的白丁身边,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碟子递向白丁:“师兄快吃,不然红豆糕要被哥哥抢光了。”
白丁收回举着树枝的姿势,摸摸应淘的小脑袋:“师兄不吃,你二师兄喜欢就给他吃吧。”
应淘的小嘴一嘟,师兄的反应好冷淡,这些红豆糕可是自己特意给他留的,师兄怎么可以就这样给了哥哥,昨天爹爹从镇上带回了红豆糕,自己和哥哥都吃了好多,唯独师兄一口都没有吃,好东西就要留给喜欢的人,这是爹爹教导过自己的,所以应淘才特意将自己的红豆糕留到了今天想给白丁,可没想到……
“师兄真讨厌!”小小的应淘从一旁幸灾乐祸的应不归手里抢回一块被拿走的红豆糕放回碟子里,护在怀里便迈开小短腿跑开了。
……
应淘这一溜小跑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自己上月生辰的时候白丁亲手为自己做的风车插在窗口的花瓶里转得欢快,又想到白丁刚才无视自己特意留给他的红豆糕,心里委屈至极,爬上小凳子拿出花瓶里的风车就重重摔倒了地上。
哗啦!
白丁追着应淘到她房门间门口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送给她的风车在自己门前被应淘摔得四分五裂。小小的风车手工虽然简单,但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自己的全部,白丁一步一步走进房间蹲在地上捡起摔碎的风车收进怀里,仰起脸对着站在凳上的应淘浅浅的笑着:“淘淘对不起,师兄不知道你的红豆糕是特意留给我的。”
四岁的应淘不知道怎样的表情该称之为心痛,但她此时在白丁脸上看到的神情让她说不出的难受,师兄虽然是在对着自己笑的,但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是在流着泪的,那是她有以及以来第一次在白丁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
白丁的性子内向,脸上也显少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此时出现在白丁脸上的微笑却更让应淘觉得害怕心慌,她连忙字凳子上走下来跑到白丁身边,拉起他的衣袖撒娇:“师兄对不起,淘淘不该摔你的风车,师兄你别哭,淘淘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丁摸摸应淘的头,轻轻摇了摇:“没关系,风车坏了师兄再做一个送给淘淘。”
“不行。”应淘异常坚决地回绝了白丁,一把抢过被他揽在怀里的风车残骸,“这是师兄送给淘淘的第一样礼物,坏了淘淘也要它。师兄再做了淘淘还要,师兄做的淘淘都要。”
白丁承认当他看到自己亲手做的风车在自己面前被喜欢的人摔碎的时候,心里像针扎一样刺痛。他死里逃生之后身无长物,唯有做风车这本事是死去的娘亲交给自己的最干净的东西了,所以他亲手做了风车在他遇到应淘后,她的第一个生辰里送给她做礼物,可……不过小丫头给他的反应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样的坚持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他继续浅笑,轻拍应淘的脸蛋:“贪心的丫头。”
“师兄最好了。”应淘捧着破碎的风车笑得甜美。
回忆起自己幼年时的趣事,应淘自嘲般地傻傻一笑,拨弄着自己房间外的桂花树低声呢喃:“师兄,我想回家了。”
“既然淘淘想回家,那我们明日就启程离开这里吧。”白丁的声音意外地在应淘的身后响起,应淘回身,一袭青衣的白丁眸子里含着温柔缓步向她走来。
“师兄……”
白丁走到应淘身边拿掉落到她头顶上的桂花,抚过她的发丝柔声问道:“淘淘想家了?”
“嗯……”应淘低头承认。
“那我们明天就动身走吧,不过不能直接回家,我们还要先去个地方。”
“去哪里?”应淘无知地问。
白丁失笑,就知道这丫头已经把师父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了:“去西岭看望师父的故交,忘了?”
“没……没忘……”应淘心虚,随意找了个借口反驳,“武林大会还没有结束呢,我们这么走了没关系吗?”
“我们是跟着谷念陵来凑热闹的,也不是霍盟主邀请的客人,当然没关系。”白丁答得平静。
“可你不是无影公子吗?”这件事情似乎已经变成了应淘的心结。
白丁抿唇叹气,他当初会对应淘隐瞒一些事情就是这个原因,怕应淘胡思乱想。应淘表面看起来总是迷迷糊糊、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其实心思很敏感,本来女孩心思本就细腻,可偏偏应淘长大的环境和一般女孩儿不同,在三鼎派收到第一个女弟子之前,应淘一直都是跟一群男孩儿在一起玩闹的,男孩堆里唯一的女孩儿,加上自己作为大师兄从小有意的偏袒,也就造成了应淘有些任性霸道的脾气,可毕竟是女子,哪还能没一点似水柔情,这样的结果在应淘身上就变成了她性子上的天然,心思上的敏感。
“不论我是不是无影公子,我都还是你的师兄。”白丁缓慢却坚定地开口,像是一阵清风,吹散一直笼罩在应淘心头的迷雾。
“对不起师兄,我不该因为高小姐和你吵架。”应淘没有忘记她要主动向不带道歉的事情。
而被道歉的对象此刻倒是有一瞬的呆愣,应淘那日失踪之后,他早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或者说,对于应淘的任性,他从未放在心上,从未真正生过她的气,此时应淘主动向他服软道歉,白丁反而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外:“傻丫头,师兄什么时候怪过你。”
“师兄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