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丁没有一丝情感的双眼扫到他身上的时候,王老大知道自己今天是碰上高手了,不要说钱了,自己的小命都还未必能够保住,于是在白丁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王老大已经连连后退,拉扯着自己的一众手下逃之夭夭了。
被扔到一边的顾长令此时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心有余悸地对白丁道谢:“白公子,刚才真是多谢你的仗义相救,要不然顾某一介书生真不知该如何与那些人说理啊。”
“顾大哥,刚才那些人说你欠了他们钱,是真的吗?”应淘此时已经站回了白丁的身边,一边踮着脚尖抹了抹自己师兄额头上因为刚才那点运动而冒出的小汗珠,一边问着顾长令问题。
“真是一言难尽啊。”顾长令是个书生,满腹经纶,所以总免不了有读书人伤春悲秋的情怀。在应淘对他境遇的再次提问下,顾长令带着他的伤怀对两人道出了他的遭遇。
顾长令的事情还要从顾家搬来郢都说起。那时的顾长令还小,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跟着父母从一个地方坐了好久的马车到了另一个地方。搬来郢都之后,顾家一家三口就一直住在这栋买下的宅子里,一开始家中还是有些积蓄的,日子过得虽不富裕但也还算过得下去。直到顾长令十六岁那年,顾母身染恶疾,顾家为了给顾母治病耗去了大部分的钱财,只可惜顾母却还是撒手人寰了。
爷俩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懂事的顾长令寻了一份账房先生的活计,日子总还是能过下去的。不幸的是,三年前顾泰安也染了重病,顾长令为了给父亲治病,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当掉了所以值钱的物件,还四处借钱,甚至被骗借下了高利贷。顾泰安的病拖了三年终究还是一命呜呼了,不过顾长令欠下钱却筑成了高台,几乎让他走投无路。
“你既然是受骗上当才欠了那么多钱的,为什么不去告官?”应淘一方面同情顾长令的遭遇,一方面也痛恨他的无知。
“告官又有何用?王老大早已买通县官与他同流合污,况且他们手里有我画押的借据,告上官府输的一样是我。”顾长令低着头不停地摇着,“都怨我当时太过轻信他人才会着了他们的道啊。”
“那……你欠了他们呢多少钱?”应淘咬了一下唇,心里盘算着如果顾长令欠下债数目不大,她就求求师兄拿点钱出来帮一把顾长令。
“原本我只借了三两银子,可是……”顾长令抬头看了一眼应淘,随即又低了下去,“日复一日,利上滚利,现在已经变成三百两了……”
“什么!三百两!”应淘从小在山里长大,对金钱的概念比较薄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接触的银两数目都比较小,从未以百来记,即使跟着作风奢侈的谷念陵逍遥过一个月,但她也不知道谷念陵究竟花掉了多少钱,所以现在乍听顾长令的欠债数目,着实吃了一惊。
应淘吞了吞口水收回本来想求白丁帮忙的打算,三百两实在不是个小数目,若是几十两纹银,她可能还会咬牙帮他一回,可这数目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以她和白丁两人的财力,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而坐下一边的白丁倒不若应淘来得那么惊讶,他行走江湖的经验总是比应淘多的,对于欠了高利贷来说,上百两银子只是小数目。他光看应淘那一脸多变的表情,她的那些小心思,白丁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只是应淘有一件事是对的,三鼎派没钱,所以他们身上也没钱,顾长令的债,白丁虽然有办法,但白丁想起了谷念陵曾经说过的话,应淘太过单纯,她需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一味的铺好她全面所以的路对应淘来说未必是好事,所以白丁这次狠心没有理会应淘那一脸失望挫败的表情,他想让应淘好好体会世界的真实,而无能为力恰是真实的一种。
正当屋里的三人因为三百两银子而沉浸在一片无声中时,门外没有了木板作为遮挡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清俊的声音:“请问顾泰安顾前辈是否居住于此?”
顾长令皱着眉抬头向院子里望去,奇怪怎么又有人来找自己亡故的父亲,父亲生前未见他有什么故友前来拜访,他死后没几天,居然就有第二拨人找到了这里。今天还真是多事的一天啊!顾长令感叹着起身向门外走去。
而同样坐在屋里的应淘听到了门外那人的声音却觉得莫名熟悉,看到顾长令向院子里走去,于是她也起身跟在后面向外走去。
无遮无拦的空旷小院里站了个一袭白衣的俊朗青年,阳光下的白衣公子身姿挺拔、宛若谪仙,跟在顾长令身后出来的应淘看清院里那人的面目后便止住了脚步,她没想到在这里竟也会遇上这人……
凤落公子——李珂。
……
李珂真的没有想到会在郢都碰上白丁和应淘。
两师兄妹在武林大会上提前离开,她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那时她和应淘的关系有些尴尬,应淘和白丁没有来与她告别就走了,她心里明白却不免留有遗憾。
武林大会结束后她回到名剑山庄,老庄主便要他赶来郢都完成那件事情,一路上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却不想刚好和一路走走停停的两师兄妹遇上了。
这是巧合还是缘分?
李珂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四人同坐在顾长令家的正堂里听李珂说自己来找顾泰安的缘由。事情与名剑山庄的私事有关,李珂到底还是有些避忌的,只问了顾长令几个问题就不再多说其他的了。
应淘此时再见李珂,心里早已不再存着那种悸动向往的情绪,而初时得知被骗的那种愤怒也单薄了许多,现在面对李珂的心情,反倒是真的生出了一种认识一个新朋友的感觉。
三人又在顾长令家坐了些时间,应淘向李珂打听了武林大会的结果,得知是天门山庄的庄主最后当上了武林盟主,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高碧云那张精致骄傲的脸庞,心里一阵莫名惆怅。白丁对这个结果没有说什么,不过李珂还是看到他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近傍晚,顾长令本来想留三人在家吃晚饭,但他家的情况有目共睹,身为主人家的顾长令最后只好又是一阵伤怀把三人送出了没有门板的门口。
白丁和应淘本想找个客栈落脚,然后逗留几日就离开,但李珂却开口邀请他们去到名剑山庄在郢都的别院居住,白丁本想推辞,但李珂盛情难却,于是两人就跟着李珂住进了别院。进到别院之后,三人也只是很普通地又说了些武林大会的事情,白丁本就不是个热情的人,而应淘现在对李珂也没了别样的情愫,三人就这样说了些话,一起吃了晚饭便各自回到房间去了。
师兄妹俩被安排住在了东边的青庐园里,比邻而住。名剑山庄的别院毕竟不同,高床软枕不是客栈可以比拟。应淘进屋点亮了房里的蜡烛,放下包袱略微整理了一番,正准备梳洗睡觉就听到了敲门声:“师妹,睡了吗?”
“没呢师兄,我来开门。”应淘说着,快步走到门边开了门让白丁进来,“有事吗师兄?”
“来问问你明天想去哪里玩儿?”白丁走进应淘的屋子,先四处打量了一番才找了个椅子坐下。
“今天去过卖糕点的‘十里飘香’,在路边看到高鼻梁蓝眼睛的异域人表演,去卖马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很热闹的茶楼,师兄说过那是郢都第一的茶馆,中午吃饭的时候是在‘郢都第一面’的老周面馆。”应淘掰着指头如数家珍一般讲进城之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不过今天他们为了找顾长令,一共也没有去过几个地方,“郢都还有其他好玩儿的地方吗?我还想吃好吃的,可以吗师兄?”
白丁轻轻点了点头:“郢都郊外据说有一个天宝湖,那里有一道麻辣鱼非常有名,我们明日可以租一艘游船然后在船上慢慢吃鱼,你觉得呢?”
“好好好,麻辣菜我很少吃呢,明天一定要好好尝尝。”应淘连连点头,对白丁的安排相当满意。
“天宝湖有些远,那你明天可要早些起来啊。”白丁被应淘的情绪感染,嘴角也不自觉微微带笑。
“我每天不都起得很早吗?下了山我也没忘了早起早睡的习惯呢。”应淘骄傲的仰着小脖子以彰显自己自律的生活作息。
“是,淘淘最乖了。”白丁像哄孩子一般把手放到应淘头上揉了两下,却没想到被应淘撒着娇躲开了:“师兄别揉了,我不是小孩子,别总揉我的头嘛,头发都揉乱了。”
白丁一阵恍惚,面前的小丫头在自己眼里似乎永远都是初见时那个三岁大的奶娃娃,朝自己睁着大大的眼睛,下一刻便会软软糯糯地唤自己“师兄”。只是不知何时奶娃娃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同时也在自己心里扎了根、生了芽。
“师兄。”应淘晃着看自己出神的白丁,直到他的视线对上自己的眼睛才停了下来,“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你小时候的事情了。”白丁垂眼,突然有些感慨。
应淘嘟嘴,每次师兄对自己这样的时候会让她有一种错觉,错觉眼前的人才是自己的老爹而不是留在三鼎派那个为老不尊的掌门:“师兄你不要总拿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不过比我大了三岁而已,你老是这样说我,会让我感觉你才是我爹的。”
摸到茶壶的手顿那里,白丁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承认自己幼时的经历可能会让自己显得老成一些,但他没想到自己在小师妹心目中居然一直是这样一个形象,难道这就是应淘极度排斥嫁给他的原因吗?
“淘淘,难道因为这个,所以……你才不愿意嫁给我的吗?”白丁为自己大胆的假设提出了疑问。
白丁突然提及这个话题让应淘有些不知所措,她扭头对上白丁的视线,眨了两下眼睛突然生出了一点心虚,于是立马又把视线移开,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师……兄……我……”
其实应淘对于她和白丁的婚事,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当时自己老爹霸气十足地把她叫到书房告诉她,要她和白丁择日成亲的时候,她拒绝了,很本能的拒绝,这种本能的拒绝是在未经思考之下做出的反应,就像人肚子饿了需要吃饭一样的本能。
应淘在三鼎派里向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突然有一天被命令要去做一件事情,所以她想也没有想便做出了反抗。而当她回过神发现自己所反抗的是什么事情之时,她已经被应非言关进了房间,之后就上演了夜半逃婚的那一幕闹剧。
所以今天白丁如此直白地向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应淘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如果回答“是”,那好像实在太过武断,毕竟她是从小跟在师兄身后转悠长大的,师兄的好她心里清楚;但如果回答“不是”,又好像也不完全对,师兄这人向来少言寡语,虽然在山上时对自己的恶作剧一向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但若想叫他和自己一块儿做那些事情,他又是决计不肯的,每当这样的时候就让应淘觉得比他自家爹爹更加正经严肃,更像一个当爹的该有的样子。
应淘的犹豫是因为她连自己的真正想法也不清楚,但这在白丁的眼里看来却像是应淘不忍对他说出真实想法而害他伤心。就在应淘想要凭着感觉回答白丁“不知道”时,白丁却先一步开口阻止了应淘:“时间不早了,淘淘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白丁突然的转变让应淘跟不上节奏,等到本来坐在身边的人走到了门口,应淘才迟钝地反映过来,对着正在给自己关房门的人道:“师兄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