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自然最合应淘的心意,天气好时便跟着顾长令出门闲逛;下雨时便舒服地呆着别院里面跟白丁喝茶聊天;天阴不想出门时可以看白丁和李珂切磋功夫,四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在这段日子里着实相处愉快。
而应淘自从把李珂当成真正的朋友那样对待之后,与她的关系反倒比以前更好一些了,毕竟李珂也是女子,女儿家的关系总是容易来得亲近些。而就是这种立场的简单转换,让应淘看到了一些以前不可能看到的事情。
这件事情,原来的应淘是绝对不可能察觉的,或者说即使原来的应淘发现了,也只会当做是李珂对朋友的关心,但现在的应淘知道了李珂是女子,于是就在李珂对应淘和白丁的关心里,应淘渐渐发觉了她对自家师兄的与众不同……
李珂一直都是个礼数周正的人,与人相处时也总是带着礼貌的表情,既不会让人觉得无理,也不会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但就是这样的人,让应淘在她身上发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眼神,这种眼神只有在她看着白丁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眼神出现的时候,让它的主人在瞬间变得柔软起来,这种眼神甚至在暗夜里都会让人感觉光彩熠熠。
应淘发现这种眼神的时候,只在隐隐约约中觉得熟悉,久而久之,当她接二连三在李珂的身上看到这种眼神时,她终于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高碧云,李珂的眼神跟高碧云看着白丁时的眼神几乎如出一辙,同样都是那么温柔地带着默默的眷恋和小心,像是黑暗里最挣扎的微弱火苗,热切的,细小的,跃动的,不知何时就会将四周一同点燃,变成绵延大火……或者,渐渐微茫,直至消失。
高碧云的眼里会有那样的眼神,是因为她对白丁抱着爱恋,直白到应淘都能看得出来的心思;而李珂会有这样的眼神……难道说,她其实也……
应淘为自己的想法小小吃惊了一把,但惊讶过后心里又有些复杂。李珂是她的朋友,白丁是她的师兄,若她的朋友喜欢了自己的师兄,她该怎么办?
应淘不知道,所以她不耻下问,去请教了顾长令。这别院里除了下人,住的就是他们四人,而白丁和李珂作为被应淘疑惑的对象,她自然不好去问的,而剩下一人便是顾长令,于是为应淘解惑这样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顾长令的身上。
这天正好是天时地利人和之际,李珂出门办事去了,白丁在街上遇上了旧友,被人邀去喝酒,顾长令鲜少出门,自然是在房里看书,应淘端着厨房里刚做好的甜汤满脸微笑进了顾长令住的院子。
现在是午后,秋末的太阳照在院子里,明亮温暖,顾长令正一手捧书,一手执杯,坐在从房里搬出来的椅子上看得专心。
“顾大哥,刚做好的甜汤,快趁热喝。”应淘走近坐在院子里的人,将手里的托盘搁在旁边的茶几上。
“有劳淘淘特意给我送甜汤。”应淘觉得有些书呆的顾长令挺有趣的,而且对她也诸多包容,就像她心目中理想的哥哥一样,所以顾长令也是被应淘允许唤她“淘淘”的人。
顾长令端着碗慢条斯理地喝着甜汤,应淘则一个转身进到他房间里搬了张圆凳主动坐到了顾长令身边:“顾大哥,你读的书多,我有个问题能问问你吗?”
顾长令放下了手里的碗,示意应淘随便问。
在想好要请教顾长令之前,应淘也是有过准备的,她答应过李珂要为她保密,而且四人同住在一起,问得太直接应淘也会不好意思,于是她就想拿远在三鼎山上的师兄师妹打比方:“顾大哥,我是三鼎派的你知道吧?三鼎派里还有很多师兄师妹你知道吧?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有个师妹喜欢上了一个师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顾长令摸着下巴沉吟了半晌,他原以为应淘要问的会是关于先哲圣贤的道理,他读了不少书,心想应该还是能够帮到应淘的,可没想到应淘问的居然是儿女私情,这些事情他在书中虽然也有涉及,但也实在懵懵懂懂,将应淘的问题思考了许久,按着自己的想法回答了应淘:“既然是你派内师兄师妹,日久生情也是情理之中,男女之事,能够两情相悦自然最好,你既然已经知道师妹喜欢师兄,那就去问问师兄是否喜欢师妹,若两者皆有情意,禀告了长辈,喜结连理,皆大欢喜自然最好。”
“啊?就这样?”应淘没想到顾长令的方法会这么……直接,她以为读书人的心思都会九转十八弯的。
应淘这一反问到让顾长令有些心虚了,他这回答本来也是缺乏底气的:“顾某才疏学浅,对儿女之情也知之甚少,帮不到淘淘,顾某汗颜。”
“顾大哥你谦虚了。”应淘连忙摆手,顾长令偶尔就伤春悲秋一下性子,直脾气的她可受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那师妹好歹是女子,你要她直接去问我师兄,她得多不好意思啊。”
“既然你那师妹不好意思,那你身为同门,去问了之后再告诉她,也是一样。”虽然顾长令的性子里有时候会冒出些读书人伤怀,但他也是个凡事都很直接的人,少有读书人的扭捏。
应淘一听,觉得顾长令这话有些道理,李珂喜欢师兄的事情她也只是在自己猜测,如果事实根本不是她猜测的那样,那她就是自摆乌龙;况且自家师兄根本不知道李珂是女子呢,自家师兄对李珂是个什么想法她也不知道,如果像顾长令说的那样,一个个问清楚,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主意已定,应淘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一边迷迷糊糊地走出了顾长令的院子。
……
想到就做是应淘的风格,只可惜她想询问的两个对象此时都不在别院里,所以她再心急也只能按捺到晚上两人回来再说。
先回来的那人如应淘所愿,是李珂。为什么应淘希望先回来的那人是李珂?住在别院的这段时间里,李珂因为在应淘面前没有了秘密,两人交换过许多女儿家的话题,关于意中人这样的话题,应淘在李珂面前也更容易开口。
“阿珂啊,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直接——这是应淘从顾长令那里学来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李珂甩了两下手上的水,从应淘手里接过布巾擦干。
“就是问问啊,以前不知道你是女子,现在知道了所以就想问了啊。”应淘瞎扯。
李珂擦着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像在思考应淘的问题,又好像有些出神:“没有。”
“那你希望你的意中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啊?”应淘继续瞎扯。
将手里的布巾挂上架子,李珂轻敲应淘的脑袋:“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问这个有什么目的?”
“人家是关心你啊,是朋友就告诉我嘛。”四人之中,应淘最为年幼,撒娇便是她的特权。
李珂笑笑,她在换上男装的那一刻就不敢再想这个问题,但是在应淘的面前,她好像可以偷到片刻时间做回自己,可以稍稍放纵自己的柔情:“什么样的人?嗯……成熟稳重、有担当、靠得住。”
应淘在心里默默地衡量了一下自己师兄,嗯,符合条件,可是李珂的这些条件说起来其实很一般,很多人也符合这个条件,不行,为了进一步确认,她必须要李珂说得再具体些:“那长相呢?你希望那人是高是矮?眼睛大些小些?”
“长相我倒并不是很在意,硬要说的话就是希望能英气些。”李珂突然觉得有些羞涩,自从义母死后,再没有人会来和她讨论这样的话题,时隔数年和应淘聊起来,让她难得地害羞起来。
师兄英气吗……算吧。应淘在心里默默点头,然后继续套话:“那你希望他有什么爱好?”
“爱好吗?我也不知道,希望他爱练剑吧,能和我一起舞剑。”李珂看似说得随意,但在她自小就有一个念头,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和夫君仗剑江湖,做一对侠侣。
师兄剑法很好。应淘在心里又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题开始变得有针对性:“那他如果不爱说话你介意吗?”
“不爱说话?”李珂不太明白应淘的用意,不过还是诚实作答,“如果是喜欢的人,安静些……我不介意。”
“那他情绪少点,不太爱笑,你介意吗?”
“若是喜欢的人,我……不介意。”李珂说着,心里突然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当她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的时候,应淘睁着一双大眼睛把她不太好的预感变为了现实:“阿珂,你其实喜欢我师兄吧?”
这话虽然是问句,但应淘却是用了肯定的语气说出口的。李珂心里有些发慌,她也不知她在慌些什么?她女扮男装的秘密被应淘发现是她都不曾如此慌张。但此刻她就是觉得一颗心像是飘在还上一般,起起伏伏,飘摇不定。
应淘水灵的大眼睛还在看着她,清澈的,无辜的,单纯的,这是一双干净的眸子,却好像世间最犀利的刀,能够把她全部刺穿,让她毫无遮蔽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淘淘你多心了,李兄是我的朋友。”仅是片刻的沉默,李珂就能够换上完美的伪装,把自己的真心深深埋藏起来。
“可你看师兄的眼睛会发亮,就跟高碧云看师兄的眼神一样。”应淘怎么可能相信李珂的话。
李珂的脸上挂起她千篇一律的从容淡笑:“眼神之说虚无飘渺,李兄与我结交于生死之际,我拿他当换命之交,自然用真心真意对待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必然是真情,但这只是朋友之情;高小姐心系李兄,对李兄亦有真情,但这是儿女之情。两者都是真情,所以让你产生了混淆。”
“是……这样吗?”应淘皱眉,她仍有些怀疑李珂的话,但初入尘世的应淘毕竟太过单纯,在人情世故上怎是李珂的对手。李珂一个点头,她心里那点怀疑就没了底气,徒留下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满腔失望——原来是自己搞错了啊。
李珂又轻轻敲了一下应淘的脑袋,把迷糊的应淘送出了自己的院子。回到房间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温暖着冰凉的双手。“是……这样吗?”应淘的问题还在她脑中徘徊,但真正的答案只有她自己知晓。
李珂这头已经闹了乌龙,应淘也没有心情去问白丁的心思了。不过今天白丁却让她有些意外,不仅是将近半夜才回来,身上还带了一股酒气。
应淘的房间就在白丁隔壁,而且因为李珂的回答让她心情不好而有些失眠,所以听到白丁回来的动静,应淘便起身披了衣服想去找师兄聊天。
应淘知道白丁是遇上朋友出去喝酒的,但她没有想到一向自制的师兄今天竟会喝得晕晕乎乎地回来。时间晚了,别院里的下人又少,应淘不忍打扰别人,于是亲自照顾起难得酒醉的师兄。
“师兄,先喝口茶醒醒酒。”应淘端着茶杯把半醉不醒的人从床上扶起来。白丁很配合,他虽然喝得有些多了,但还没有完全醉倒,仍然清楚地知道在照顾他的人是应淘:“我没事,淘淘你去睡吧,小心着凉。”
“没事,反正我也睡不着。”手里的杯子被白丁接过去之后,应淘又拧了湿巾递给白丁。
“怎么了?有心事?”湿热的毛巾敷上额头让白丁舒服许多,他虽没有全醉,但多少有些飘飘然。
“今天……”应淘说了两个字又住口了,李珂的事情她不能让师兄知道,而且那既然是个误会,那就不提也罢,随便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吧,“师兄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