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不愿随他回宫?”秦肃皱眉,同行半月,他依旧不了解这个侄子。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四叔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秦肃看着白丁转身离去的背影抿唇不语。同是帝王家的子嗣,他怎么会不明白自由对他们来说是何其奢侈的追求。
……
次日,皇帝称病不早朝。
京城之中传言,失踪多年的前皇后之子已经回京。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宰相府的后门,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人从马车上下来,快速进到了府里,斗篷遮得严实,看不到模样,但依身高来看,该是个女子。
宰相书房内,曾经的娴贵妃,现今的娴皇后未等下人把门关好,便急急解下身上的披风,一脸担忧地问道:“大哥,我听说那个小畜生现在已经回京城了,是真的吗?”
“恐怕是真的。”宰相的表情也是一脸凝重,“我派人去礼亲王府打探消息,前几日的确有个年轻人跟着秦肃回了府里,根据描述,很可能就是他。”
“都是你!十六年前做得不够干净利落,现在变成了麻烦!”娴皇后再也没了平日里的端庄,那个失踪的孩子一直是她十六年来最大的威胁,即使她已经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但她没能为皇帝生下儿子也是个事实,那个前任皇后唯一的儿子,从来没有被朝中的那些老臣遗忘,若再被人查出当年的事情和她有关系,她的后位必定岌岌可危!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先发制人!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到她的后位!
“大哥,我要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风韵犹存的女人脸上,阴冷狠厉。
“不,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宰相虽然担忧,但仍保有七分理智,“且不说他的身份还没有被皇上公告天下,单说他回京之后一直住在礼亲王府而不是皇宫这一点,就已经值得三思。如果事情并非我们想象中那样,你贸然动手只会适得其反,不如我们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我不能等!我被封为皇后已经十六年了,可那些老东西到今天都还在念着死掉的那个女人,如果他们知道那小子回来了,他们一定会联名上书,要求皇上立他为储,到时候我怎么在后宫立足!”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娴皇后变得歇斯底里。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总要让我先想想再安排吧,那小子住在礼亲王府,保卫森严,你真要动手,也要有个完全的计策啊。”宰相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为娴皇后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他明白。
听到宰相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娴皇后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大哥,现在我只能靠你了,皇上身子已经渐弱,只要他每天按时喝药,很快……到时候……”
兄妹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没错,皇帝的身体日渐虚弱全都是他们的阴谋。起初只是风寒,但只要在每天喝的药里加入小剂量的毒药,日积月累便能让人油尽灯枯,到时候,皇宫和朝堂都落在他们兄妹的手里,天下唾手可得!
宰相府的后门,身披白色斗篷的女子匆忙坐上刚才的马车离去。
待到马车驶离狭小的后巷,一个身影从转角处快速掠过,不知去向何方。
……
接连三日,皇帝全都称病没有早朝。
白丁虽然并不关心朝廷上的事情,但他现在身在礼亲王府,想要不闻不问,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日下午,秦肃一脸沉重地从宫里回来,对于秦正的病情没有多提,只让白丁明天跟他进宫一趟。
白丁心里是有抵触的,回到京城已是他最大的让步,高墙里的那个笼子,他真的不愿再踏进一步。最终他还是去了,跟着秦肃,一早进到宫里,因为宫里传来消息,秦正中毒,命在旦夕。
白丁和秦肃来到秦正寝宫的时候,门外跪了一地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衣着华丽,气质不凡。那些人跪在地上看着白丁被伺候秦正的贴身太监带进房间,脸上有疑惑也有震惊。
白丁无暇理会,秦正毕竟是他的父亲,他与他虽然没有亲情,但作为儿子,若这是他和他的最后一面,他该见。
偌大的房间里缭绕着不知名的熏香和淡淡的药味,伺候的宫人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听后太医的差遣。白丁跟着老太监走到明黄的龙床旁边,跪下行礼:“草民白丁,参见皇上。”
“皓儿,你来了,你过来。”秦正将白丁叫到床前,沙哑的声音虚弱无力,“皓儿,真没想到,你刚回来,朕就要撒手而去,朕舍不得你啊。”
“陛下严重了,陛下洪福齐天,定能早日康复。”白丁已经听说,中毒发现得及时,秦正现在已没了性命之忧。
“皓儿,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可朕现在能信的人却只有你了。”秦正勉强伸出手握住了白丁的手腕,“外面跪了一地的人,有朕的妃子,也有你的兄弟姐妹,他们哪个不是盼着朕早点去死,然后就可以抢了朕的天下,只有你皓儿,在外十六年却从来没有想过回来。”
“你怎知我我从没想过?”白丁脸上虽没有变化,但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
“朕知道,因为你的母后是个清心寡欲的女子,她的儿子也一定是个淡泊名利的孩子。”秦正的手因为无力已经松开了对白丁的抓握,软软地垂在床上,“朕知道因为年轻时候的荒唐,害了你们母子两个,朕现在想补偿你们,皓儿给朕一个机会留下来吧。”
“不必,欠我们的人不是你。”衣袖下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母亲的死是白丁不愿触碰的过去。
“是啊,皇宫里规矩众多,比不得在三鼎山上的日子逍遥自在,想必你已经不习惯了。”秦正没有再坚持,话锋一转提起了三鼎派,“听说你有个师妹,叫什么樱桃?”
“是,叫应淘,是师父的女儿。”犀利的眸光看向躺在龙床上面色苍白的天子,白丁心里生出不甘,秦正留他真是不择手段,父子亲情没有用,便只能用三鼎派来威胁他。
“是言将军的女儿啊,虎父无犬女,朕倒是很想见见她啊。”秦正说得随意。但白丁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他不忍让应淘来到京城这龙潭虎穴,那么他只能委屈自己:“我明白了,我会留下来,直到你觉得我能离开为止。”
白丁一向是个直接的人,因为他最怕麻烦,而和皇帝讨价还价就是他觉得麻烦的事情,他不会像那些为官从政的人一样和秦正虚与委蛇,他更宁愿用江湖上的方式和秦正直来直往。他不知道秦正要留他有什么目的,但他知道自己自保没有问题,那他就留下来陪秦正演一场好戏。
只是白丁没想到,这一滞留再回三鼎山,已是一年之后。
而此时此刻在三鼎山上,应淘回到山上已经过了两个月,山上众人都在热热闹闹准备过年的事情。以往最会闹腾的她这次却格外安静,时常最在后院里托着下巴望天。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师兄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他是不是不记得答应自己的事情了?人没有回来,好吃的东西也没有送来,他一定是在京城玩得把自己忘了才会杳无音讯!师兄最讨厌了!
“唉。”应淘重重叹气,自己在这里抱怨,远在京城的师兄也听不到,她这么每天照三餐地埋怨也是白费力气。
手又不自觉地抚上眉心,那里似乎还留有师兄嘴唇的温度,一旦想起,应淘的心就情不自禁地乱了。
师兄……果然,最讨厌了……
“淘淘想什么呢?”应不归一巴掌拍上应淘的肩膀,唤回了正在出神的人。
应淘斜眼撇了记自家大哥,没有和他斗嘴抬杠的心情,有气无力道:“找我干嘛?”
“师弟们下山买年货,给你带回来了红豆糕。”应淘这两天的心不在焉他是看在眼里的,白丁的事情老爹也跟他说说,应不归心中还是有数的。
“哦。”应淘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不若以前听到红豆糕时那般激动。
“你不去吃可给其他人都抢光啦。”自家妹子如此淡定的反应让应不归心里小小吃了一惊,没心没肺的丫头多愁善感起来居然连红豆糕的魅力都抵挡住了,事情似乎比想象中有意思啊,大师兄距离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日子,估计是不远了。
应不归最后看一眼应淘托腮望天的背影,如来时一样悄然离开。
就在应淘又托着下巴望了半个月天之后,终于迎来了过年的日子。
三鼎派上下一如既往喜庆热闹,虽然一向最闹腾的应淘安静了下来,但并没有影响大家过年的心情。一派十来个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听应非言念叨几句过年的寄语,然后毫不客气动筷抢食。
应淘看着应非言左手边坐着的应不归,往年那都是大师兄坐的位置,就连白丁下山去历练的两年里,他都不忘回来和大家一起过年,一桌子的人独缺了那个一身青衣的人,应淘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滋味。
一个新年过的浑浑噩噩,一眨眼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三鼎镇是个小地方,像上元节这样的日子,只有华城才会有热闹的灯会。而三鼎派的人每年一起去华城逛灯会凑热闹也已经成了惯例。
今年也不例外。一堆想凑热闹的起了个大早,打打闹闹就去了华城。应淘本来不想去的,结果被几个师弟师妹一拖二拽,就跟了出来。
华城还是那个华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开灯会的集市已经被布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灯笼高高挂起,想必到了晚上会更加好看。
应淘意兴阑珊地跟着一堆人走在街上,路过上次和白丁一起住的客栈,心里又突然翻腾了一下,有酸有涩,又有点苦。
年都过完了师兄还没有回来,消息没有一星半点,好吃的东西也没有送回来,跟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去不回。师兄性子冷漠,别是真在京城得罪什么人了吧?说不定他现在正被关在哪个大官家的柴房里挨饿受冻,也有可能……
正在应淘胡思乱想之际,街边两个妇人的对话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大意是年轻的那个妇女的丈夫离家经商,两年来只见寄回家的信却不见人回来,年轻妇女正在哀怨地向另一个年长的妇女倾诉自己对丈夫的相思之情。
年长的妇女安慰了她几句,最后豪迈地提高嗓门来了一句:“他不回来你就去找他呗,谁说咱们女人家就一定要在家做怨妇的!”
虽然应淘不承认自己属于怨妇,但这句话确实让她醍醐灌顶,师兄不回来,她就去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