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淘转着眼珠子看白丁在自己头上的脸,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可应淘却觉得她能在那张脸上看到对自己的无奈和纵容,心里有点小得意也有点小愧疚,嘟囔了两下嘴,终是轻声道:“师兄对不起,我没听话。”
白丁抹药的手指顿了一下,应淘这么主动跟自己承认错误的时候可真是不多,而这些为数不多的表现都是在她跟自己下山之后开始的,师妹好像对自己的态度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呢,自己的情绪好像开始被人在乎了,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好。
将抹在应淘额头的药膏吹干,放下她的刘海,收起药膏盒子,白丁不忘在小青梅的脑袋上揉两下。应淘低着头任由白丁宽大温暖的手掌在自己头顶摩挲,她知道这是师兄原谅自己的表现,心里那点儿忐忑终是烟消云散。
眉开眼笑扬起脸,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道:“师兄,我难得来京城,带我去逛街吧。”
“今天不行,改天吧,你一路找来也累了,今天就在王府里好好休息吧。”白丁难得拒绝了自家师妹的要求,把她一人仍在了人生地不熟的王府里。
应淘听了自然失望至极,刚要开口抱怨,白丁却收拾了她的残羹剩饭,端了盘子就往外走:“我还有事先走了。王府地方大,别乱跑,自己一个人别到街上乱晃,这里不是三鼎镇,京城太乱。”
应淘只来得及点头说个“哦”字,白丁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
……
皇宫御书房。
白丁取出秦正给他的令牌递给御书房外把守的侍卫看过之后,堂而皇之进到了屋里。
书房里,零星站着几个大臣,躬身再给皇帝汇报政事。
白丁看一眼书房里的情况,自挑了个安静的地方站着。
约莫一盏茶后,议事结束,几个大臣转身离开,开到站在门口附近的白丁时,脸上先是一惊,继而逐个与他道别之后离开了御书房。
白丁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皇帝明面上给了他很大的权利,比如自由出入皇宫,比如与皇子同等品级的待遇,但是却没有向天下昭告他前皇后嫡子的身份,这是个耐人寻味的做法,让一种大臣猜不透也想不通。
秦正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时好时坏,却也没有到不理朝政的地步。他招招手示意白丁坐到离他近些的椅子上:“皓儿你过来。”
白丁走过去在他右手边的椅子上大方坐下:“今天要我进宫做什么?”
“朕听说你师妹来了。”秦正合上奏折看向白丁。
“你的消息很灵通。”白丁没有半分遮掩。
“朕想见见他。”秦正已经习惯和白丁交谈需要直接。
“不必了。过几天我就让人把她送回去,不会影响我替你办事的。”自从白丁留在京城那日开始,他就为秦正在暗中办事,以此换取三鼎派的安宁。
“朕见她,只因为他是你的师妹,朕想知道你成长时候的故事。”秦正难得又显出了几分温情。白丁对此却不屑一顾:“她是个野丫头,不懂规矩,会冲撞圣驾。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回去了。”
“去江城搜集证据的探子三日前传来消息,到今天还没有回来,朕不放心,你带人去接应一下。”秦正收起了温情,又变成了威严的帝王。
“好。”白丁没有多言,应下便出了御书房的大门。
这一去,便是三日没有消息。
应淘这三日在礼亲王府虽吃好喝好,可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丢在这里不要的小孩,出了按时有人会给她送来三餐,她根本找不到可以聊天说话的对象。唯一可以让她打听上几句的,就是负责她寝食起居的丫鬟采蓝,可是采蓝的活儿好像总也干不完,她每次和她说了没几句话,采蓝就急着说还有活儿要干。
应淘今天终于忍不住了,再次被采蓝敷衍之后,她决定自己在王府里瞎逛,如果能找到一两个说话的人固然最好,没有她就自己出府逛街去。
就在应淘胡乱转悠了大半天之后,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继上次夜闯王府之后再次迷路了。不过这次应淘没有乱走,吸取过上次的教训之后她已经想过对策了,所谓站得高看得远,此时她已经不是偷偷摸摸混进王府里的人了,可以光明正大使用轻功,跃到屋顶上看路。
这一招还是有些用处的,当应淘跳到房顶上之后,远远看到有几个衣着华贵的人急急忙忙跟着一个穿了一身紫衣的人往一个方向走得飞快,应淘好奇,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几下起落,她竟来到了秦肃的书房顶上。
她本想翻身进屋跟秦肃好好打个招呼,可刚落地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爆喝:“什么!皓儿被人抓了!”
应淘呆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会被秦肃叫做“皓儿”的好像只有自家师兄,此时她也不管把她当成刺客而突然出现的侍卫,一个转身推门进到书房,劈头盖脸就问:“你说什么?师兄被抓了?”
突然而开的房门吓到了房里满脸凝重的秦正和秦肃,秦肃一看来人是应淘,挥退了门外聚集过来的侍卫,示意让应淘进来说话。
应淘此时才发现刚才她在屋顶上看到的那个穿了一身紫衣的人现在正坐在秦肃的书房里,那人与秦肃有三分相似,只是比秦肃看上去更加威严。
“她就是皓儿的师妹?”应淘看向秦正的同时,秦正也在打量应淘。
秦肃点头:“是个有趣的丫头。”
“丫头过来,你叫什么?朕是你师兄的父亲。”秦正示意应淘做到自己旁边的位子上。
“我叫应淘,你既然是师兄的父亲,可以叫我淘淘,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应淘此时好像忘了,白丁的生父是当今天子的这个事实。
“你可以叫朕皇上或者陛下。”秦正友善地“提醒”了她这个事实。
“陛下,我刚才在外面听说师兄被抓了,是真的吗?”
秦正和秦肃对看了一看,继续友善地对应淘说话:“没有,你听错了。”
“习武之人的耳力不会那么差劲的,请陛下坦白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他是我师兄!”应淘还是有优点的,至少在不该迷糊的时候她不会真的迷糊。
秦正叹一口气,不再隐瞒:“是,你没听错,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走漏风声。”应淘重重点头之后,秦正才继续道:“前几日,朕派皓儿去江城办事,他为了救人,中了敌人的计谋,被人抓进了地牢,今日朕刚刚得到消息便来找礼亲王商议对策,却不想被你听到了。”
“对策?还有什么对策?告诉我师兄被关在哪里?我去救他。”江湖中人就是侠肝热胆,没有从政这人的花样心思。
“不行,此事关系江山社稷,必须从长计议,万万不可鲁莽行事。”秦肃皱眉反驳了应淘。
可应淘现在一心想的就只有白丁的安慰,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这些东西能有人命重要吗?我只知道师兄现在危在旦夕,如果不马上去救他,我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应淘突然拔高的气势把在场的两个个都怔了一下,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应淘“乘胜追击”,一拍桌子继续吼道:“告诉我,师兄被人关在哪儿?我要就救他!”
“江城太守毕辽家中的密牢里。”秦正眼眸深邃,也不知在做什么盘算。
应淘听了二话不说便冲出书房,片刻后却又折返回来:“那个……去江城的路我不认识,能找个人给我带路吗?”
秦肃的一声叹息生生被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
江城离京城其实很近,快马也就一天的路程。
应淘在秦肃派给她的人带领下,很快就找到了江城太守毕辽的府邸。秦肃的人不方便出面,把应淘送到地方之后便回去向秦肃复命了。
明闯不得,应淘也自知没有那份实力,于是夜访自然而然成了最佳选择。
入夜之后,应淘一身夜行衣翻墙进到了毕辽的府邸。
毕辽的府邸没有王府那么大,但是里面的人却比王府多了很多,应淘不仅要找关押白丁的密牢,还是躲过来来往往的下人,比她夜探王府上了不止一倍的心。
可惜就在她小心翼翼在毕府里查探了一个时辰之后,她还是被府里的护院发现了。
应淘没想到,毕府的守卫人数竟然比王府的人数还要多,虽然之前听秦肃派给自己带路的那人说过,这毕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看来他还真不是一般地心虚,不然府里何必安排那么多的人来保护他呢?
双拳难敌四手,应淘最终无奈落网,不过这倒意外让她见到了白丁,因为她被守卫关在了白丁旁边的密牢里。
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隔壁牢房躺在地上的白丁时,应淘心里一抽,师兄浑身狼狈躺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是被用过私刑的。看着自己玉树临风的师兄如今浑身污浊地躺在冰冷的牢房里,应淘的眼泪决堤一样就滚了出来,跪到栏杆旁边,一手穿过栏杆中间努力去碰白丁的手:“师兄你醒醒,淘淘来救你了,师兄……”
就在应淘勉强拉到白丁的小拇指叫唤了他半天之后,白丁一声咳嗽,终于有了反应:“淘淘,我……没事……”
气若游丝的回答怎么可能让应淘放心,可是现在两人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任凭应淘急得跳脚也只能拉着白丁一跟冰凉的小指呜咽的唤他“师兄”。
此时,白丁被应淘拉着的小指微微用力,勾住她的手指,睁开眼转头看向她,安慰道:“师兄没事,淘淘别哭。”
应淘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呜咽声溢出唇外,光线昏暗,白丁的脸上又是一个血污,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还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挂上的淡淡苦笑。吸吸鼻子,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应淘在怀里掏了很久,终是掏出一个小瓷瓶:“师兄,我身上带了大还丹,你先吃一颗。”
白丁此时身上虚软无力,被对方下了十香软筋散的身体使不出半分内力,只能任由对方动用私刑折磨自己,本以为在等来救援之前他至少还要受上三五日的折磨,却没想应淘竟然意外到来。眼下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他勉力把头挪向应淘,让她喂下自己一颗大还丹。
大还丹是李珂给应淘的,名剑山庄独门的救命良药,一颗丹药下去,白丁丹田内终于不再是空空如也,渐渐感觉到了几丝内力,只可惜他外伤太重,一时半会仍是动弹不得。
“师兄,你感觉怎么样?”应淘见白丁脸上的表情轻松了很多,又解下蒙在自己面上的黑巾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浊。
“好多了。”白丁说话的声音已没有刚才那么无力,却依然沙哑得厉害:“淘淘你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