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寺庙里少有同龄人一起玩,三七对念一显得格外的好奇,从后院跑到大殿疯玩了一阵,就拉着念一坐在台阶上聊起了天,都是三七在问,念一在答,起初念一还很拘束,聊上一会之后话也多了起来。
“念一你为什么老是帮方丈干活呀?”
“师父啥都不做,我们借住怪不好意思的。”
“念一你师父有没有教你什么法术啊?”
“没有啊,倒是教我观星卜卦来着。”
“哇,那你算的准不准?”
“一次都没准过,和师父算的也总是不一样,嘿嘿。师父怀疑我这方面没天分,决定以后教我吹唢呐。”
“唢呐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师傅说以后红白喜事能用上,不至于我下山后饿死。”
“你们要下山啊?”
“师父说等我长大了总要下山的,不过管他的,长大还早着呢。”
“这倒是。”
“念一你觉得你的名字好听吗?”
“好听啊。”
“那你觉得我的名字好听吗?”
“好听,比我的还要好听些。”
……
很少有人问念一这些关于他自己的问题,平日里师父总在问些他听不懂的东西,在山间玩耍遇着香客问他的也是路怎么走,三七给他的感觉很奇妙,像是头一回有人愿意来了解你,或者说帮助你了解自己,原本的紧张感在不知不觉之中消失了。
时至寅正,山间的风小了很多,吹在念一脸上,拨动他长长的睫毛,念一努力嗅了嗅,有风和草木的味道。念一转头看着托着腮帮子的三七,好像突然就理解师父那天说的通透是什么意思了,傻傻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三七歪过头,大大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的宝石,嘴角也有了笑意。
“三七,我之前见你时总觉得你是和我不一样的,现在我倒觉得我们是一样的。”这是念一第一次有勇气直视三七的眼睛,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但是三七的眼睛比想象中还要好看一点。念一一直觉得世间万物都有他们特殊的气息,包括山间的风,天上的云,各有不同,不同的人的气息也是不一样的,比如师父和了结师叔的气息就差不多,都很像山间的流水,表面温柔滋润,内在坚韧难断;方丈大徒弟和二徒弟的气息也相近,都像寺后的大石头,安定且坚硬。念一之前一直没敢仔细感受三七的气息,今天忽的有了勇气,仅是对视的那一瞬间就把三七的气息刻在了记忆里。坐在自己身旁的三七乍一看是一团燃烧的橙色的火,明亮且热情,但往里看去,火焰的中心是闪烁着微光的蓝色光点,在外表的衬托下更显得孤独又寂寞,这种感觉念一太过熟悉,简直像是另一个自己。不知怎的,念一忽的就想起那天黄昏三七跌跌撞撞一个人跑出大殿的身影。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好朋友了?”三七激动地抓住了念一的手,拍了拍胸脯,“那以后你就是我罩着的了,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报仇。跟我混,没错的。”
念一看着活像个黑帮大哥的三七,本来还想解释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己说的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嘿嘿笑了出来,说道:‘好啊,你以后就是我大哥了。’
三七听罢也笑了起来,两个孩子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山寺里。
“大哥,你看,山下面飞上来一颗星星。”
“念一,那是流星,我从书上读到过,快许愿,很灵的。”
三七双手合十,念一并拢双指,一起低下头向着飞来的星星许愿。
山门这边,刘煮醒来后就被陆听雪哭着教训了一通,净玄在一旁劝了好久才止住了眼泪,还没消停一会儿就又开始对刘煮又亲又抱。
刘煮看娘掉眼泪了自己也心疼,但这亲来抱去的实在消受不起,只得躲在净玄的身后绕圈子。三人在山门处折腾了一段时间后净玄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一狠心就把娘俩一边一个夹在腋下,腾空向山顶飞去。
刘煮何曾到过这么高的地方,见地面逐渐离自己远去,心中害怕,挥手蹬腿地挣扎了起来,口中呼喊着“救命啊娘!”。净玄经过这一个晚上的折腾,脾气也长了几分,沉声说道:“别动,再动你娘和我都得给你陪葬!”刘煮听到陪葬二字就不再吭声,安静了下来,瞪大眼睛张望着夜空下的小镇和山峦。
净玄无端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老监证抱着飞上天也有过类似的对话,轻笑着加快了速度,几个呼吸间三人就到了苍明寺上方,净玄看见三七和念一在正殿门口坐着,脚尖虚踩化作一道淡蓝色的流光,向正殿飞去。
三七比念一先许完愿,见念一还低着头闭眼默念着些什么,心想这人还真贪心,愿望这么久都没许完。一时没了聊天的人只好抬头去看那飞来的“流星”解闷。可是这星星怎么越来越大啊,轮廓还有点人的样子,三七还没来得及细想,这颗蓝色的“流星”就在她眼前落了地,一时间扬起不少烟尘。
三七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摇起还在低头许愿的念一就站在了他的身前,低声说道:“念一,快去找师父和方丈,这边我来拖住。”念一抬起头来只看见三七晃动的马尾辫和飞扬的尘土,一头雾水,可是定睛一看这尘土里模糊的三个人影,却有一个十分像师父,念一站起身拍了拍三七的肩膀,试探性地问了句:“师父是你吗?”
尘土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念一,是我,师父回来了。”净玄一边用袖袍挥散尘土一边骂骂咧咧,“这几天是谁扫的地,怎么能这么多灰尘?”三七听到净玄的声音吐了吐舌头,这几天轮到了结扫大殿,平日这种时候都是三七被使唤着帮他做,这次正赶上方丈罚三七抄经书,这几日大殿就没人清扫了,积了不少尘土。烟尘消散,露出灰头土脸的两大一小三个人,三七念一对视一眼,大眼瞪小眼。
“念一,三七,这位是师父的旧识,在镇上开了间学塾,你叫她陆姨就好啦,她们母子是来上香的,只不过路上出了些意外。”净玄一边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给双方介绍,“不过已经被为师解决了,旁边的是他儿子,叫…”还没等净玄说完,刘煮便抢先说道:“我叫刘煮,文刀刘,煮饭的煮,你们谁是三七谁是念一啊?”陆听雪有些宠溺地捏了一下刘煮的脸蛋,对着站在台阶上的男孩女孩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一转头却看见净玄头顶的墨绿色簪子,若有所思。念一还站在三七的后面张望,看见师父的脸上多了个红手印便指了指自己的脸,面露疑色。净玄则悄悄吐了吐舌头示意没事。
三七向前走了走,双手叉腰道:“我叫三七,他是念一,我朋友。”净玄敲了下三七的头打趣道:“我们三七还真有当山大王的潜质。”引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
相互打过招呼之后净玄就带着陆听雪,刘煮去大殿烧香,三七念一自幼长在寺里,香客僧人见了不少,但这种半夜来上香的还是头回见,颇为好奇,在大殿门口探头探脑。
一共九只香都由刘煮拿着,净玄便抱着他点燃,自己拿着三根在左侧站定,陆听雪站在右侧,刘煮自然站在了中间。
“小煮,我们是祭祖,并不是拜佛,所以不用去看这尊佛,一会目视前方跟着我鞠躬拜三下就好了。”陆听雪转过头来,面色少有的严肃。
“娘,这个叔叔也和我们一起吗?”刘煮打量了一眼净玄说道。
“他呀,和我们家有些渊源,是娘的老朋友了,年年也都一起祭拜的,你以后叫他玄叔叔就行。”
“哦,那我们在这里祭祖佛会不会不高兴啊?”刘煮看了眼金身有些暗淡的佛像,有些担忧。
“不会的,信佛的人才归佛祖管,我们不算。而且佛不渡人,人只自渡,拜之无用。”净玄站定,将香放于胸前,“跟着我做,要开始了。”
三人都不再说话,笔直的站在佛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把香插在了香坛之上。袅袅青烟缓缓地飘向大殿顶部,像是丝丝缕缕的思念,没过多久就消散不见。
陆听雪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净玄便知道他心里也有些不安,随即打发刘煮去找三七念一玩,拉着净玄走出了大殿。
大殿外夜色渐淡,星星不似来时那么多了,只有月亮还在天上照着未眠的人们,风势未小,陆听雪走出殿门时拢了拢外衣。净玄在前面走,陆听雪就在后面跟着,两人影子淡淡的,话也没有说。
殿门前的院儿里种着一个三四人合抱粗的梧桐树,少说也有七八十年光景了,叶子落了不少,树梢上挂着一个个的小毛球,风吹得它们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掉落一样。树下有几张供香客休息的长椅,平日来人不少,被打磨的油光水滑,已经有了“包浆”,净玄带着陆听雪径直向那走去。
二人干坐了一会儿,还是净玄先开了腔,挠了挠头,神色郑重道:“刘煮这件事虽然现在已告一段落,但是处处透着蹊跷,先不说那山门为何会有此异变,就算是刘煮运气好得了传承,引发气运问题也太过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我在刘煮刚醒来时探查他体内有无异变,竟然发现了他泥丸宫内有一道不属于他的意识。”
“什么?强行灌输意识,这种事竟是存在的。”原本面色平淡的陆听雪听到这些也是眉头紧锁。
“具体内容是什么我探查不清楚,每当我试探它时都会被刺痛,而且疼痛感一次比一次剧烈,像它发出的一种警告,我也因此没敢深究。但是它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与其说是意识,不如说更像是一道剑意。”